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那日凯厄斯匆匆离去后便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直到过了近半个月，这个银发男人才再次出现在姜流云父子二人面前，脸上带笑，一如往常。

    在阿尔戈斯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父子俩平时深居简出, 除了经常上门的凯厄斯外, 几乎从不与人深交，生活平静得仿佛一汪死水。

    姜思钰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悄然无声中，身高不知不觉就往上窜。

    姜流云却仿佛已然被时光所遗忘，从离开克里特岛的时候起, 他身上就不曾有过一丝变化。就连头上的头发都不曾长长过一分, 即使用刀割断了很快就会再接到一起，长成原来的样子。

    在起初失去睡眠而空出的时光里,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为了给阿钰做两件合身的衣服, 他还学会了纺织和缝纫。

    给阿钰做的衣服堆了一箱子后，他又弄了些橄榄和葡萄来，学着榨橄榄油和酿葡萄酒。

    后来, 葡萄酒和橄榄油在家里越堆越多，凯厄斯还帮忙找了销路。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慢慢过去了。

    姜流云从不在晴天出门的事情到底是引起了周围邻里的注意，姜思钰随便找了个父亲不想被太阳晒黑的借口，居然也应付过去了。

    然而姜流云心中也明白他们无法在阿尔戈斯城长久的待下去, 毕竟日子久了, 他常年不变的容貌定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所以在阿钰十六岁之前, 他们就得离开这里, 去另一个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地方生活。

    早晨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在一片绿意中覆盖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风信子的花香，于炎热中添上了一丝清新。

    不远处的空阔地带，有三三两两的牧羊人赶着羊群走来，走到一处野草丰沛的地方，便让羊群自行觅食，自己偷个空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打个盹儿。

    身材纤瘦的小少年背着藤条编织的背篓，一头长长的黑发在身后束成松垮的长辫，左边头上卧着一只白亮的银蝎子，蝎口垂下一排细碎的流苏坠子，随着走动在眉上不停晃悠着。

    他步伐轻巧的穿过那片成田的风信子，饶是小心避让，走开时仍是染了一身浓郁的花香。

    姜思钰的眼神四下扫视着，很快就找到了两株草药。

    他利落的用药锄铲下，放到身后的背篓里。

    耳边忽然听到草叶被压折的窸窸窣窣声，他警惕的回头，正看到一条手指粗细的蓝蛇穿过草叶，蜿蜒着朝自己游过来。

    在阳光下，蓝蛇细细密密的鳞片闪烁着莹润的微光，背上星星点点分布的银鳞仿佛夜空中的星子，在一片蓝色中显得分外好看。

    蓝蛇围着姜思钰一只脚绕着游了一圈，就往来时的方向游走了。

    姜思钰看了眼不远处悠闲躺着沐浴阳光的牧羊人，提了提肩上背篓的背带，沉默的跟上去。

    直到游进了无人的树林，蓝蛇身体倏地拉长变粗，化为高挑挺拔的青年。

    姜流云微微伸展了下身子，有阳光顺着林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反射出宝石般的五彩光晕。

    蓝蛇是他自蓝蝴蝶后掌握的第二变化形态，两年的时光里，姜流云一直在勤加练习这奇妙的变化能力，如今已掌握自如。

    他打着赤膊，腰腿间围着巴掌大的鳞片拼接的软甲，左边脸上还残留着顾不上变化的几瓣蛇鳞，衬着猩红的双眼，显得分外妖异。

    姜流云带着姜思钰进了林子，走了好一段路程才找到一处高大的柏树，飞快爬了上去，将藏在树枝上的两只野兔子拎了下来。

    姜思钰接过两只沉甸甸的肥兔子，看着阿爹又变成了腹白背蓝的小蛇。

    他小心的抬起小蛇，放到身后的背篓里，转身离开林子。

    走到空阔的原野，原本成群的牛羊仿佛受了惊，此刻正奔跑着四散而去，两个牧羊人远远的倒在地上，似乎还未醒来。

    姜思钰未多在意，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走过，身后的背篓里却传出了细微的动静。

    蓝蛇高高昂起蛇首，朝着那两个牧羊人的方向吞吐着猩红的蛇信，前后摆了摆细长的脖子。

    见到阿爹的反应，姜思钰心觉有异，抽出腰间的银笛，悄然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被风信子浓郁的花香所掩盖的血腥味也跟着传入鼻间，两个牧羊人倒在地上，胸膛毫无起伏，遮阳的草帽掉到一边，被压得扁平。

    姜思钰心中一沉，小心走近，看到了牧羊人睁得大大的双眼和脸上残留的惊恐，他们的皮肤因为缺少水分而发皱，脖子上宛如野兽咬过般的伤口却越加分明。

    这样的伤口他曾经见过就在两年前他和阿爹还在克里特岛的时候。

    那时死得是和凯厄斯同来克里特岛的阿尔戈斯人，戕害者正是拉米亚。

    肩上的蓝蛇叫了一声，姜思钰收敛心神，转身凌空一跃，用轻功飞快离开了这里。

    一路匆匆的回了城，还没踏进家门，远远的就看到了翘着腿坐在门口石凳上的银发男人。

    一看到姜思钰，凯厄斯立即站了起来迎上去，嘴里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父亲呢”

    说完他低头就看到少年背篓里盘着的蓝蛇，直接伸手抓住蛇身提了出来，将细软的蓝蛇放到自己的手臂上，动作看似粗鲁，力道却十分轻柔。

    姜流云也懒得挣脱，细长柔软的蛇尾缠到凯厄斯的手臂上，只偏了偏头躲过对方在自己头顶顺摸的手。

    姜思钰见此虽有些不高兴，但见阿爹没有反对凯厄斯的行为，便沉默着没有开口，跟在后面进了屋。

    姜流云从凯厄斯手臂上滑溜到地上，很快变为人型，扫了眼姜思钰额角流出的细汗，转头看向桌上的水壶。

    静止不动的青铜水壶轻轻晃了两下，从壶口飞出一道清澈的水液，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入旁边的杯子里。

    杯子里的水七分满时，上方即将落入的水流凝结成四五个指甲盖大小的冰珠，骨碌碌落入水杯中。

    姜思钰还未来得及伸手，装满了冰水的杯子已经被另一只大手抓了过去。

    凯厄斯咕噜噜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一抹嘴，对一旁小少年愠怒的视线视而不见，转头对异族青年笑道“谢谢，我等了一早上，正好渴了。”

    姜流云没在意，又给姜思钰凝了杯冰水。

    这是他除了变化以外的另一项异术，能改变并操控周围水体的形态，如凝气为水、凝水为冰等，虽然他并不知晓这其中变化的原理，但用得习惯了，倒也是极为方便的能力。

    他伸手从架子上的碗里拈出一颗糖丸一般的血珠送入嘴里，转头看向凯厄斯，声音因为嘴里含着东西而有些含糊，“刚才我们在城外发现了尸体。”

    闻言，凯厄斯笑意骤敛，“是什么人”

    “两个牧羊人，”姜流云坐下来，舌头将口中的血珠推到左边，一边腮帮立刻鼓了起来。

    “他们的尸体已经干瘪，皮肤发青，脖子上留下了好像被野兽咬过一样的伤口。”他回想着当时看到的场景，声音微沉，“但可从来没有什么野兽是只喝血不吃肉的。”

    会这么做的只有和他一样的“人”。

    姜流云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冒出来的，拉米亚和塔拉萨早已被烧死在火中，时隔两年多，如今却又有这样的“人”冒出来，莫非是拉米亚过去转化的残余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凯厄斯脸色微沉，继续道“会有人处理的。”

    姜流云没有回答，瞥了他一眼，提起一旁的背篓整理药草，淡淡道“你好像并不惊讶。”

    凯厄斯打量着异族青年看不出神情的面容，摸不透对方的心思，犹豫了下，还是道“死的不只是两个人。”

    姜流云神情冷淡，并不意外，“只吃一顿饭是吃不饱的，只要那”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只要他们还在这里，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他仔细看过那两个牧羊人的尸体，除了伤口凝固的血渍外，其他地方都不曾沾染血液，倒是一点都不浪费。

    那两个牧羊人身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可以看出是一击毙命。

    由此推断，对方十分老练，并且绝不是孤身一人。

    不会隔太久，他们必然会再次“捕猎”。

    姜流云体会过那样对鲜血产生过极致渴求的感觉。

    就因为仍然深刻铭记着当初被转变后初醒的疯狂与痛苦，为防自己理智沦丧不受控制，他每隔几天都会出门去寻找足够的“食物”带回来，少量多次，将凝结的血液当成小食，时不时补充一颗，足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渴望。

    即使如此，他至今也仍不能说自己已全然能够抵抗鲜血的诱惑，更多的则是依赖于长期以来养成的自制与节制。

    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控制自己的欲望，更多的人会选择放纵。

    在克诺索斯城杀了几十个孩童的拉米亚是如此，曾经身为神明的祭司后来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喝人血并以此为乐的塔拉萨是如此。

    普通的人类在他们面前就仿佛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在自己的力量临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情况下，选择放纵自己的欲望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便能做到。

    无论如何，现在他们已经出现了，甚至就出现在离城不远的野外，阿尔戈斯城已经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