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你将存活永生, 但你也只有这一生。”

    姜流云默然不语。

    这代价比他之前所想的好多了。

    来世未免太过于遥远，没有便没有吧。

    这一世能亲眼看着阿钰长大成人，护他走完一生, 已是再好不过了。

    芙罗尼尔看了他一眼, 忽然道“那个孩子, 你也将他带到这里来了吗”

    姜流云立即明白她话中所指的是阿钰。

    他想起阿钰曾经险些被这位冥府女神带走, 因而不愿多说, 只轻轻一点头。

    “若你还想将他留在人间, 就带他离开这块地方。”芙罗尼尔的目光仿佛穿过了他，看向更远处的大海, “这里的不死者太多了，诸神已经注意到了这里, 你们若继续留在这里, 必然会卷入一场纷争中。”

    姜流云眉头一皱，冷淡道“这里已经死了许多人, 但神明似乎并没有插手阻止的意思。”

    “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之间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不会放任阿开亚士兵被杀光的。”芙罗尼尔抿唇，想到那个半生半死的孩子, 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没有神明愿意先出手，打破这个平衡。”

    “阿开亚人远征特洛伊是神明所主导”姜流云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顿时惊异万分。

    红衣女神没有说话，无言默认。

    姜流云心中复杂。

    这异世的神明各有各的私欲, 人与神的界限也并不十分分明，神明插手人间战乱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了。

    他不由喟叹出声, “当真是混乱啊。”

    身为世界主宰的神明随手掀起战争, 吸血鬼以人命为食, 神明不慈，妖魔现世，这世界的人类倒当真活得如同蝼蚁一般。

    姜流云这句叹息说的是汉语，然而在神明耳中语言没有分界，红衣女神清楚听到了他这句话，幽深的双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所以终究要有神明终结这混乱。”

    姜流云以为她话中所指的是终究会有神明制衡这里的吸血鬼，不由心中一动，“人类的数量再多也无法与吸血鬼抗衡，究竟哪一位神明能够出手解决此事”

    芙罗尼尔的目光有些奇异，不答反问“你如今也是不死者，为何会想要对自己的同类出手”

    姜流云沉思片刻，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实话实话，“那些吸血鬼都是拉米亚的追随者，拉米亚同我之间结了很大的仇怨，如今她带着转化的吸血鬼肆意捕杀联军士兵，将来或许会给我造成一些麻烦，我希望能提前将这个威胁解决掉。”

    芙罗尼尔有些惊讶于他的诚实，她极少同旁人有这样深切的谈话，尤其对方还是一个被冥府所摒弃的不死者。

    但眼前这异族青年除了过去可能有过的杀亲之举，举止并不让她厌恶。

    她沉思片刻，缓缓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阿开亚人与特洛伊人之间的战争因神明而起，两方各有支持的神明这其实是神明之间的一场较量。海皇波塞冬也在其中，他虽然是支持阿开亚人一方的神明，但拉米亚是他的孩子，他绝不会为了人类而去对付自己的女儿。”

    姜流云眉头紧蹙，“那其他神明呢”

    芙罗尼尔摇摇头，“诸神分为两派后曾经有过协定，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不得对敌对方所支持的军队出手，因为协定，支持特洛伊一方的神明无权干涉此事。而支持阿开亚人的神明为了不激怒波塞冬从而将他逼入敌对一方，也不会贸然对拉米亚出手。”

    冥府虽然未曾参与这场诸神的游戏，但因着父神与兄弟们也多少牵涉其中，甚至这场战争还关乎着两位父神谋划多年的大事，因而芙罗尼尔对此也关注了几分。

    见异族青年神情冷沉，芙罗尼尔垂眸敛目，缓缓道“你想要解决此事，倒也不难。”

    听到她的话，姜流云目光一动，“要怎么做”

    “智慧女神雅典娜与波塞冬争锋相对多年，这两位神明向来不和。但因此次她与波塞冬同为一方，所以只能暂时忘却往日旧怨。”红衣女神眸光闪动，轻轻道“只需激起雅典娜的怒意，以她的性格届时一定会出手。”

    雅典娜几次三番算计父神，波塞冬也曾经对父神言语轻慢，芙罗尼尔一直将这些事记在心里，此刻心念一起，便想要好好报复这两位神明一番。

    姜流云心中念头顿起，若有所悟，“你同波塞冬及雅典娜有过节”

    “这就与你无关了。”芙罗尼尔淡然道“办法我已经告诉了你，用不用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她说话的同时，地面上开得绚丽的彼岸花缓缓收拢聚合，一一钻入土地下，妖红的花路转眼间消失，连空气中那股摄人心魄的花香也随之消弭殆尽。

    红衣女神提着灯笼，转身慢慢走远。

    姜流云在原地静立片刻，转身回往住处。

    邓尼斯来到奥利斯港后又接着被金白咬了两口，此刻正靠在墙边动弹不得，姜思钰与凯厄斯坐在破旧的木桌边，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将睡未睡，样子十分困倦。

    姜流云进门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桌上强撑着的两人听到动静立刻警惕的站了起来。

    等看到他的面容，两个人眼睛皆不约而同的一亮。

    姜流云隐去拉米亚那污秽的行为和方才见到冥神的事情，将今晚自己所见同两人述说了一遍。

    吸血鬼们的藏身之地在海底洞窟，这就意味着联军意图用火攻的办法完全派不上用处了。

    甚至知道了准确的地点，联军也完全做不了什么，吸血鬼无须呼吸也能存活，联军若举兵攻打，他们大可潜入水中逃离，任水性再好的战士也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姜流云没有多说，直接将困倦不堪的姜思钰与凯厄斯赶去睡觉。

    折腾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海平面已经露出了一点阳光。

    姜流云坐在窗前，心中将芙罗尼尔的话反复思虑了无数遍，心中的计划渐渐有了雏形。

    又过了三天，联军营帐中每天都有人死去，联军将领们仍然没找到吸血鬼的藏身之地，更无确切的铲除这伙怪物的办法。

    凯厄斯找了个借口将吸血鬼藏身于海底洞窟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他的本意是想让一筹莫展的联军能想出个有效的办法出来对付吸血鬼，谁知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得知消息后不听其他人的劝告，执意集结士兵乘船去攻打。

    这位雄心勃勃的国王以为吸血鬼从不敢在白天出现的原因是惧怕阳光，于是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时候出行，结果船只才行到半途，就被藏身于海底的吸血鬼凿开沉没，又有许多士兵丧生在吸血鬼的利牙之下。

    姜流云不再犹豫，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计划告知了姜思钰与凯厄斯。

    他的计划固然凶险，但铲除拉米亚的机会恐怕只有这一次，对方拥有复活的能力，此次能借神明之手的机会十分难得，日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姜思钰与凯厄斯，姜流云无法出面，只好将幽鳞蝶蛊与各种丹药交给他们让他们随身携带，确保届时两人能够安全无虞。

    连日的太阳暴晒之后，奥利斯港终于迎来了难得的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晚上仍未停歇，星月皆被阴云遮蔽，透不出一丝光明。

    雨水无法阻止上岸的吸血鬼，连绵不绝的雨声甚至给他们了最好的掩护。

    两只浑身湿漉漉的吸血鬼悄然冒出海面，分别去寻找自己心仪的猎物。

    穿戴甲胄的士兵在雨中巡逻，雨水的浸润仿佛让身上的盔甲变得更为沉重。

    他们耳中只能听到雨水敲打在头盔上的声音，丝毫未曾察觉到身后的同伴已经少了一个。

    这次的吸血鬼行动十分谨慎，他悄然接近队伍中最后一个士兵，伸手捂住对方来不及发声的嘴巴，钳制住人就走，没有惊动其他的士兵。

    他带着人躲避到暗处，甩了甩被雨水糊在脸上的红色头发，血红的双眼对上手中士兵惊惧的双眼，咧嘴一下，低下头对着对方的脖子长大了嘴巴。

    下一刻，身后猝然受到一股重击，他往前一扑，重重的摔在泥泞的沙地上，整张脸埋在了脏污的泥沙之中。

    红发吸血鬼顾不得脱手的猎物，敏捷的跳起来，看向袭击自己的人。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拥有一双与他同色的眼睛，明显异域的面容长得十分漂亮，即使冷着脸也挡不住那惑人的美貌，赤衤果的胸膛在这雨夜中也仿佛白得发光。

    “哇哦，”红发吸血鬼惊艳的赞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位美貌非凡的同类，脸上扬起了笑容，带上了些许令人十分不适的意味，丝毫没注意自己脸上沾满的泥污，“你从哪儿来的我从没见过你。要不要一起玩我们可以一起狩猎。”

    对方的态度令姜流云着实有些惊讶，在动手之前，他想象过眼前这只吸血鬼会直接还击，或是权衡一番双方实力后再动手，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对方此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友好”的反应。

    他停顿一下，没有多说，而是依据之前的计划，飞速抢身上前，一拳重重击中对方的胸膛，直接将对方击飞出去。

    红发吸血鬼狠狠摔在泥地里，破烂的衣裳丝毫掩不住胸膛上受到重击而裂开的蛛网般的纹路。

    旁边侥幸逃脱的可怜士兵趁此机会连滚带爬的逃走，生怕身后的两只吸血鬼追上来咬自己脖子。

    后面的两只吸血鬼却都没有理会他的逃离，那红发吸血鬼还未来得及起身，姜流云已经一跃而上，一脚踩到对方的脸上，直接将对方的脑袋重重辗进了泥地里。

    红发吸血鬼的反应也很快，双手抓住他的脚，迅速将他扔到了一边。

    姜流云身体翻腾旋转，稳稳落地，白皙的双脚半陷入软烂粘腻的泥沙中。

    红发吸血鬼飞快起身，猝然遭到一连番的攻击，纵然之前有再多的惊艳痴迷此刻也早已被愤然怒火所取代。

    “你究竟是哪儿来的”他恶狠狠的盯着姜流云，眼中含着凶光，“难道是之前逃走的背叛者”

    姜流云没有回答，只轻蔑的对他冷笑一下，嘲讽道“拉米亚的追随者都是像你这样无用的废物吗”

    “该死的混账”红发吸血鬼被激怒，迅速扑了过来，“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姜流云眉头一皱，却并不迎战，身形极快的一翻转，选定了一个方向迅速逃离。

    那红发吸血鬼自从转变以来便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在所有已知的同类之中，他纵然不是最强，却也不曾泯然于众。

    那些过往作为普通士兵的经历已经变得十分遥远，模糊得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经历。如今的他为自己的力量所沉迷，更为此而骄傲，又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挑衅。

    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追在了这异族同类身后。

    姜流云一边奔驰，一边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

    眼见鱼儿已经咬钩，他奔跑的脚步便不急不缓、保持在了一个对方无法追上却又能紧紧跟随的速度。

    两只吸血鬼就这样一逃一追的跑了许久。

    直到雨水渐停，脚下的沙地被黑色的泥地所取代也不曾留下。

    未免身后那红发吸血鬼因为久追不上而放弃，姜流云几次停下休息片刻，仿佛在骡子前吊了只萝卜，让对方时时都怀有下一刻就能追上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出现城墙的轮廓。

    两只吸血鬼一前一后翻入城内，才跑过两条街道，前方忽然出现一抹人影，银色的半长头发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这银发男子同姜流云打了个照面，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惊喜。

    姜流云身体停顿一下，飞身上前，直接揽过对方的腰，带着他一起奔逃。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姜流云的声音有些慌张，在飞驰而过的风中却极为清晰。

    凯厄斯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垂下的指尖似有若无的在他敞露的胸膛上划动，笑着道“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姜流云目光淡淡，声音中却有些焦虑，“你不该出来。”

    凯厄斯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我只是想来找你。”

    “太危险了，后面有只吸血鬼追着我。”姜流云的语气越发焦虑，心头却有些困惑。

    在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的原意是让凯厄斯扮演自己的人类兄弟，从而达到引诱身后那只吸血鬼的目的。

    虽然两人的五官面容长得天差地别，可除了兄弟，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关系可以用来定义两个男子了。

    无论如何，只要让身后的吸血鬼明白忽然冒出来的凯厄斯对他而言极为重要就行了。

    对于他所提出的这个计划，之前凯厄斯没多做犹豫便答应了，态度甚至还有些高兴。

    可对方此刻说话的样子似乎有些过于亲近

    兄弟之间的相处难道就是这样黏糊糊又肉麻的吗

    姜流云没有兄弟，过去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阿姐，可阿姐对他似乎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纵然心中困惑，然而此刻他也无暇多想，以吸血鬼超高的听觉来看，身后那只吸血鬼必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过犹不及反倒惹人怀疑，他没有再和凯厄斯多说，带着人在城中慌乱奔逃。

    但因携着一个人的关系，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