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凯厄斯回来之后简单叙说了一番有关在河边遇到的吸血鬼的前因后果。

    在雅典娜神谕中提到的有关北方的战士到来之前, 联军仍未能找到有效遏制吸血鬼的办法。

    这次也是有三个吸血鬼趁着夜色前来袭击，恰好被连同阿喀琉斯在内的两位联军将领遇上。

    在争斗与追击中，其中一个吸血鬼被杀, 另一个逃走, 剩下一个则在咬死了一个士兵后跑到了林中，这才遇到前来河边洗澡的他们。

    凯厄斯依着姜流云的意思，冒认了这份杀死吸血鬼的功劳, 倒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姜流云听凯厄斯说完, 并不做声, 接过短刀插回笛管中，继续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正在缝制一副新手套，阿钰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现在戴的两副手套有些短了, 他得重新做一对长一点的。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在这炎热的大夏天里还让儿子整天戴着手套，但为防误伤别人引起麻烦, 他们也只能这么做。

    凯厄斯静静的望着异族青年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仿佛变得柔和的昳丽面容，心中蓦地一动, 那个熟悉的念头再一次急切的涌现。

    角落里的木床上, 能作为干扰的男孩已经沉沉睡着, 全身无法动弹分毫的少年吸血鬼正闭目倚墙靠着, 吸血鬼没有睡眠, 但凯厄斯从来也不曾在意过这个少年吸血鬼的存在。

    “西奈法，”他忽然伸手按住异族青拈光衤果的肩膀，“我”

    “嗯”姜流云头也不抬, 随口应了一声。

    凯厄斯看着他垂下的长长眼睫间隐隐透出的赤色瞳孔, 脑海中忽然突兀的闪过异族青年对付拉米亚与吸血鬼之时果断而矫健的身姿动作。

    在对付这些凶残的非人之物时, 青年身姿矫勇宛如敏捷的猎豹，一伸手一抬足仿佛在进行一场流畅健美的舞蹈。他的神情又是冰冷沉静的，漂亮的眼睛带着仿佛直刺人心的凌冽锐意，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又好像高高在上睥睨大地的神祇，令人触手无法企及。

    凯厄斯的心脏忽然急促的跳动了两下，即将出口的话也鬼使神差的变了

    “我想成为吸血鬼。”

    闻言，姜流云登时怔住，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眸看他。

    话一出口凯厄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但他短暂的沉思了一下，竟觉得这个想法似乎还不错。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乍现了一道明光，破开那层遮盖视线的迷雾，为他指引了新的方向。

    他低头俯视着异族青年沉冷的面容，唇角一挑，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的道“我要成为吸血鬼。”

    不是想，而是要。

    清清楚楚的表明了他的决心。

    话音一落，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姜流云手中所执的骨针已经被捏成两半。

    姜流云随手扔下断裂的骨针，冷冷的望着眼前的银发男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凯厄斯点头，仿佛对他冰冷的视线毫无所见，笑意加深了些，重复道“我要成为吸血鬼。”

    他的双眸贪婪的打量着眼前的异族青年，从对方戴着一排银珠坠饰的饱满额头，看到那美丽惑人的血色双眸，再到那秀致挺直的鼻子，及最后红润的双唇。

    这就是他挚爱的人啊。

    从他们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西奈法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不，还是有的，西奈法变得更美丽了。

    而西奈法也将永远延续这份年轻的美丽。

    而他呢

    他现在二十岁，还是年轻的时候，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会衰老、皮肤长满皱纹，身体也会变得无力，最终垂垂老矣、丑陋得像一块干枯干瘪的树皮。

    到时候他和西奈法走在一起，别人只会将他们当成祖父和孙子

    甚至，再过一些年，他会老死、会被埋葬入土，再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而西奈法却还能活得很久很久，久到彻彻底底遗忘他、久到将来遇上其他的什么人

    那人或许会和他一样想尽各种方法接近西奈法，会送各种东西、做很多事情来讨西奈法的欢心。

    他们每天都会见面、相处、吃饭，甚至就像现在这样在安静的夜晚聊天。

    只要一想到这里，凯厄斯心中便涌上浓浓的无法抑制的痛恨。

    嫉妒与怨恨如毒蛇般啃噬他的心脏，几乎将他仅有的理智也全都吞噬殆尽。

    除了面对异族青年永远年轻美丽的容貌，而自己却会日渐衰老至死的不舍与不甘外，自身能力的弱小与不足也令凯厄斯内心煎熬。

    纵然他也算是极为杰出的战士，但对于吸血鬼而言却丝毫不值得一提。

    三年前在克诺索斯城的波塞冬神庙，他原本是去救人的，却反而被塔拉萨擒住，亲随战士全都在眼前被塔拉萨虐杀，这其间种种与塔拉萨的言语嘲讽所带来的耻辱令他至今难忘。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忍受着拉米亚和塔拉萨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都做不了，简直就像是别人随便一抬脚就能踩死的虫子一样渺小可悲。

    随后面对拉米亚的威胁，他也只能看着西奈法为了逃避被转化而选择用刀子自尽，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哦，他在愤怒，在担忧，在恐惧，恐惧西奈法就此死去，除此之外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而更清晰的记忆能追溯到前几天的晚上，他甚至像一只被围堵的野猪一样被那红发吸血鬼驱赶着奔逃，几次险些丧命。

    那种被人所鄙薄轻视的无能而脆弱的自己，令凯厄斯由心生出了一股深切的自厌。

    不仅是面对其他人或者吸血鬼，甚至还包括着西奈法，他无法忍受自己在西奈法眼里也是一副弱小无能的姿态，他甚至还需要阿依那小孩儿的帮助

    凯厄斯没有比这一刻更深切的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摆脱这样脆弱无能的自己，他想要足以和西奈法相匹敌的力量，他想要在西奈法将来无限的光阴中占有最重要的一席之地

    此刻，凯厄斯蓝绿色的眼睛被浓稠的晦暗所占据，那是浓郁到极致的渴求，宛如天空中迅速积攒的阴云，久久凝而不散，不知何时就会降下猛烈的暴风雨。

    “我看你是疯了。”姜流云心中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怒意。

    自从变成吸血鬼后，姜流云依据自己的本能去饮血，顺其自然地完成了对食谱的转变，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一丝障碍也未曾产生。

    而他对人类的态度一如既往，既不曾因饮血的天性将人类当做肆意捕杀或圈养待宰的牛羊，也不曾因为拥有临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而对人类产生轻视甚至厌恶的情绪，一切仿佛和过去并无不同。

    然而他心中也清楚的明白，他和过去终究是不同了。

    姜流云从未深想过自己如今在普通人当中所处的立场，他也不是会花心思去考虑这些的人，但他仍然下意识的将其他吸血鬼当成了威胁，并可以做到毫不犹豫的将他们斩杀烧死。

    而对于姜思钰，即使对方体内的毒素仍未能有有效解决的办法，他也从未想过在将来将儿子转变为同自己一样的存在。

    对于凯厄斯，也是同样。

    再者，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能成功转化为吸血鬼，从拉米亚盘踞奥利斯港至今，手下的吸血鬼也尚且达不到二十个就足以佐证这一点。

    对此，姜流云也不想做任何的尝试或者练习。

    面对异族青年少有的怒意，凯厄斯微微一笑，恢复了轻松的姿态，“我很清醒。西奈法，我要成为吸血鬼，由你亲自转化。”

    姜流云素来冷静理智，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很快恢复平静，重新拿了一枚骨针继续自己手头的活，淡淡道“我不管你犯的什么傻，总之，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凯厄斯难以理解，“我成了吸血鬼，必要时，也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没有为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姜流云懒得和他掰扯那么多，他甚至觉得凯厄斯是一时昏了头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成为吸血鬼有什么好

    失去睡眠，每个晚上都只能睁着眼睛等待天亮，很多美味的食物都不能吃，只能饮血，不能见阳光，一旦暴露就会被围剿放火烧死。

    死后灵魂消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姜流云并不执着于自己能否有来世，却打心眼里觉得成为吸血鬼不是一件好事。

    “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

    凯厄斯还要再说，异族青年手一抬，手心上浮现了几支晶莹剔透的冰针，声音中带着警告“再不去睡我就把你钉到床上。”

    面对对方的坚决，凯厄斯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姜流云只当凯厄斯今晚的话是这段时日在面对吸血鬼时受挫而产生的一时冲动，随后几日见对方果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便只当凯厄斯已经打消了这个想法。

    连续好几天的艳阳高照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阴天，姜流云趁这个机会带着儿子出了门，当然，身边还跟着一个凯厄斯。

    夏日里，即使是阴天也带着闷闷的热意，这个时候，只有林叶茂密的林间才能带来一些阴凉。

    一只离群的牡鹿从繁茂的灌木中踏出头来，湿漉漉的鹿眼没有发觉危险，便踏着蹄子往前走，竖起的耳朵机警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道有些尖锐的破风声传来，牡鹿登时受了惊，下意识的往前奔跑。

    还没跑出两步，一只箭矢已经擦过它的后臀，留下一丝血痕。

    这道箭伤并不多严重，牡鹿痛叫一声，踏着蹄子继续跑。

    远处的树下，姜思钰有些不高兴的抿了抿唇，又取了一支箭矢，手一抬扔了出去。

    这次这只牡鹿没有那么好运了，箭矢挟带着劲风而去，正正穿过了它的脖子。

    下一刻，牡鹿的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哀鸣，很快气绝。

    在面对猎物的时候，姜思钰从不抱有不必要的怜悯之心。

    他心中盘算着这么大一只鹿晚上一半烤了一半炖了，一鹿两吃最划算不过，一边疾步上前，将牡鹿提了回来。

    姜流云双手环胸倚靠着树干，看着儿子提着猎物走来的身影，心中生出带着莫名酸软的微微欣慰。

    凯厄斯摸着自己的弓箭，抬头望着天空，意图找到一两只体型稍大一些的鸟类。

    前两天西奈法给阿依做了只泥巴鸟，鸟肚子里还塞了许多蘑菇和野果子，还刷上了蜂蜜，味道真是好极了。

    然而泥巴鸟是给阿依做的，他只分了个翅膀尝尝味道，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凯厄斯念念不忘那鸟肉的美味，这回便打算着猎只鸟，好让西奈法专门给自己做一只泥巴鸟。

    姜流云看着走到面前的儿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耳边凯厄斯一声倒吸口气的声音。

    父子二人闻声看向银发男人，却见对方正仰头看着天空，表情十分惊诧。

    姜流云父子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也不约而同的染上了震惊。

    只见布满厚厚云层的天空下方，有两匹白马的身影越来越近，马匹两旁如鸟翼一般的白色翅膀不停扇动，竟比那云朵还要皎白几分。

    带翅膀的马这是两匹天马

    姜流云与姜思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物，心中大为震动，连带着两双眸子也跟着睁大了两分。

    凯厄斯倒是比他们先回过神来，毕竟他的外祖父阿德剌斯托斯生前就拥有一匹名为阿里翁的神马，那还是海皇波塞冬与农业女神德墨忒尔所生的真正具有神明血脉的马匹，由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所得，之后赠给了他的外祖父。

    虽然凯厄斯无缘一见神马阿里翁，但他时常听闻外祖父与阿里翁的事迹，对此早已有明确的认知，因而此刻倒没有姜流云父子二人那般震惊。

    对神马的关注降低后，他便开始注意起了马背上的骑手，但鉴于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马背上似乎隐隐有两抹人影，更多的却是看不清了。

    姜流云身为吸血鬼，视力比凯厄斯好多了。

    初时的惊奇过后，他不仅看到那两匹神马上各坐了一个人，还能清楚的察觉这两匹马正朝着他们这一块地方逐渐降落。

    能驾驭这么两匹长翅膀的马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即使不是神明也是身份非同寻常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