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看到这两匹熟悉的神马, 凯厄斯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蓝蛇。
姜流云却比他沉得住气,即使心中震动, 表面上还是环在凯厄斯手腕上一动不动, 只一双又小又圆的黑豆眼时不时闪动着。
一处较为高大的木屋中走出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两人一个带琴,一个负弓, 果然正是他们昨日见到的那两个青年男子。
阿尔戈斯的将领为凯厄斯做了介绍, 这两个青年来自北方圣地冰雪神殿, 是雅典娜神谕中所指向的战士。
传说北方的极寒之地常年冰雪不化,是冰雪之神希欧倪的圣殿所在,因为严寒与冰雪,就连神明也无法轻易涉足。
这两位青年正是冷冬主宰希欧倪的从属, 应诸神所请,前来为他们解决吸血鬼的难题。
其中带着里拉琴的青年俄耳甫斯,正是多年前参加过阿尔戈远征的英雄。
等两方人走近, 姜流云忽然发现一个昨日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那位名为拉奥多的男子,身下居然穿了一件裤子, 纯白布料剪裁缝纫的裤管被收入下方的靴筒中, 衬得两条直挺挺的腿更显修长挺拔。
这正是姜流云讶异的地方。
约莫是气候与风俗的原因, 这异世之人的穿衣方式极为简单, 往往只用一块布往身上一披一裹, 再用别针与布条固定捆绑成形,十分随意粗陋。
往往动作一大或者风一吹,那些衣摆垂长的女子还好, 若是男子, 那些不该显露于人前的身体部位也跟着敞露了出来。
姜流云几次不慎入眼而见, 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过去他没少因穿着敞胸露背而被那些个汉人唾骂蛮夷放荡不知礼,到了这异世,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简言之,这异世之人没有衣物应该剪裁缝纫的概念,姜流云来到这异世三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穿了裤子的男人。
那位名为拉奥多的男子身形纤细挺拔,相貌俊美非常,因而即使他神情冷漠气质沉冷,不如同伴俄耳甫斯温和亲切,周围的人也都有意无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由此姜流云此刻的视线倒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双方经过简单的介绍后,阿伽门农便带着众位将领划分了船只与人手,带了近一半的军队上船,留下一半的军队留守港口。
上一次阿伽门农不听劝阻自行出海征讨吸血鬼,结果却被躲藏在海里的吸血鬼凿穿了船只,使得那次出征损伤惨重,大败而归。
因而这次船只一离港,众人便十分注意水下的动静,防止那些吸血鬼们得知消息抢先前来袭击。
幸而这一次一路都颇为风平浪静,船只行到半途都没有看见吸血鬼的影子。
作为向导的凯厄斯站在甲板上,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手腕上盘绕的蓝蛇。
被骚扰得有些烦躁,姜流云忍了又忍,在对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头顶时,忍不住昂起蛇首,在凯厄斯的指尖咬了一口以示警告。
但他终归是不想见血从而导致自己的失控,因而咬合的力道放得很轻。
被蛇牙抵着的手指连皮都没划破,凯厄斯低笑,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而逗引着蛇首一点一点地防备阻拦自己的手指,接着转而去摩挲那光滑凉润的蛇尾。
旁边有人眼尖的注意到了这一动静,不由惊讶出声,“凯厄斯,你这蛇是活的”
因为天气炎热,人们穿的衣服并不多,将领与士兵们即使穿着铠甲,手臂与双腿却是敞露在外。
凯厄斯虽未披甲,身上穿得却也十分轻薄,甚至有大半胸膛都敞露于外,因这段时日在外奔波,皮肤都被晒成了小麦色。
也因此,盘在他手腕上的蓝蛇便十分显眼,那如天空一般颜色的鳞片随着角度的变换散发着宝石般的微光,仿佛是由一整块蓝宝石打造而成的精致手环。
问话的人是俄耳甫斯,凯厄斯看了他一眼,扬唇一笑,“是。这可是我最爱的宝贝。”
说话的同时,他的指尖从蓝蛇头顶位置经过脊背一路缓缓抚摸到尾尖,力道轻柔又难以忽视。
温热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茧子,一路摩擦过背上的鳞片,奇特的触感仿佛传达到了鳞片下方的皮肉里,带来一股难耐的痒意。
这样全身都被抚触的感觉让姜流云感觉一阵怪异。
也许是蛇血过于冰凉,此刻从外部感受到的热意才显得更为强烈,仿佛凶猛的浪潮席卷而过全身又仿佛被一只手一下挠到了痒处,他全身过电一般麻痒,尖细的蛇尾颤动了下,蛇身下意识的收缩,将凯厄斯的手腕缠得更紧。
不满凯厄斯过分冒犯的动作和轻佻随意的话语,他扬起尾巴,警告的拍打着对方的手背。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它。”俄耳甫斯自然也听不出凯厄斯话中的深意,打量着那鳞片亮如宝石的蓝蛇,笑着夸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的蛇,它真漂亮,我能摸摸吗它应该没毒吧”
闻言,凯厄斯笑意微淡,“他脾气不好,被生人触碰可是会咬人的。在解决那些吸血鬼之前,我想你并不希望自己弹琴的手被咬伤。”
俄耳甫斯的真实年龄都可以做凯厄斯的祖父了,阅历丰富的他自然一眼看出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高兴了。
但他向来脾气温和,面对凯厄斯的拒绝,也只回以一笑,不再关注那条漂亮的蓝蛇,打了个招呼就去找旁边其他的联军将领们说话去了。
船只沿着路线行进了大半天,前方终于出现了岛屿的轮廓。
吸血鬼的巢穴就在这座岛屿的水下洞窟中,联军首领们将俄耳甫斯和拉奥多叫到一起,打算在靠近之前商量一下如何将躲藏在水下洞窟里的吸血鬼引出来。
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缥缈的歌声。
那歌声模糊零散不成句,没有具体的内容语言,只是简单的哼唱,却充斥着浓郁的悲伤和苦痛。
高潮迭起之时,仿佛女子凄凉的啼哭,又仿佛男子悲恸的哀嚎,轻而易举便能勾起人心中最不愿想起的伤心往事。
姜流云呼吸一窒,无法自控的被这歌声中的悲凄所感染,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模糊而晦暗的画面。
青烟翻腾的宽阔空地,衣衫褴褛皮肤青黑的非人之物坐在绿液横流的地面上,脏污的衣裳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手脚上的银饰也已经变成了污浊的黑色。
它的手脚瘦弱干瘪得仿佛枯萎的老树皮,腹部却大得仿佛揣了一颗球。
嘶哑难听的声音吟唱着熟悉的苗疆小调,它的双手捧着鼓起来的肚子,瘦得不成形的身体随着拍子轻轻摇晃,严严实实挡住侧脸的凌乱长发也随之微微摆动。
胸口猝然一痛,仿佛被毒虫灼伤一般,姜流云浑身一抖,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他下意识的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不自觉往前一步,身体却仿佛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带起的疼痛传遍全身,手足直发软,竟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谁”他哑声问。
它仿佛没有听见,仍自顾自的抚摸着鼓胀的肚子,嘶哑干涩的声音唱着欢快的苗族小曲,难听得仿佛刀剑磨石一般令人不适。
“你是谁”
他不停重复质问,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对方却恍若未闻。
“你是谁”
姜流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手脚使不上力气,就咬着牙匍匐着往前爬,渴盼看到对方被粘腻凌乱的长发遮掩的真实面容。
他不知道这股突如其来的偏执与激动从何而来,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这股冲动。
头上忽然一痛,仿佛撞到了什么无形之物,宛如一面看不见的墙,阻挡了他的去路。
莫名的悲恸如洪水般将他淹没,他用力往前冲撞,心中无比急切的想要探知这一切的来由。
一道激越的乐声忽然传来,灰暗阴沉的天空卸下一抹明亮的天光,仿佛一双大手,将眼前的一切事物,不论是沉闷的、悲痛的抑或是愤怒的心情,全都尽皆抹除消弭。
鼻尖萦绕的恶臭消失,嘶哑难听的苗疆小调也没有了,姜流云抬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木板,中间还有一个撞击出来的小坑,大小同他的蛇首十分契合。
怪不得他的头好痛,原来刚才是撞到船舷了吗。
他上肢立起,晃了晃还有些疼痛的脑袋,转头便看到了船头正弹动着里拉琴的俄耳甫斯。
激昂明快的乐声还在继续,渐渐盖过了那凄美悲凉的女声吟唱。
那些令人不适的心绪,仿佛也被里拉悠扬的琴声所带走。
姜流云隐隐记起自己似乎产生了幻觉,但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却是记不清了。
仿佛梦后醒来,脑海中连模糊的印象也不曾留下。
他正探寻着方才心中那残余悲恸的来由,下一刻,身下一紧,已经被人捏住蛇身抓了起来。
凯厄斯眼角发红,神情有些激动,有些愤怒,抓住蓝蛇就对着那蛇吻处亲了一口。
姜流云还未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暗,大半个蛇脑袋都被凯厄斯含进了嘴里。
吻部撞到了对方的牙齿,头顶和下巴被两片柔软的双唇所包裹,眼前只余一片温热濡湿的感觉。
蓝蛇顿时全身僵硬,小指粗细的蛇身直挺挺的僵成一条。
片刻后,姜流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蓝蛇从男人双唇中拔出自己的脑袋,细长的蛇尾扬起,狠狠抽在了对方高挺的鼻子上。
脆弱的鼻子遭到如此重击,凯厄斯捂着鼻子闷哼一声,本就发红的眼睛登时更红了。
疼痛也令他尚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从异族青年决然离去的幻觉里摆脱。
他看着眼前愤怒的小蛇,联想着自己方才抢夺的一个吻,心中被幻觉所引发的悲愤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自抑的欢喜与得意。
姜流云只当凯厄斯是戏弄自己才会有那突兀之举,此刻情况突发,他也顾不得和对方计较。
他顺着凯厄斯的肩膀爬到了对方的头顶,上肢昂起,凝神关注周围的情况。
甲板前方,联军首领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挥舞双手,大声指挥水手,声音十分激动,“前进前进前进”
而在行船前方距离只有几丈远的地方,一颗巨大的礁石已经冒出水面,再往前是大大小小礁石密布的礁石群。
礁石群之后,则是坚硬平直如高墙的岛屿石壁。
船只若继续行进,不是触礁沉没就是直接撞上石壁而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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