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岁的盛夏

    胤祚背着小手:“很多时候都显得八弟聪明啊。皇阿玛要问具体事例的话……哦,对,还是台湾那事,一次我跟四哥争论起来,四哥说我太幼稚了,台湾远离京城,八旗作战是否水土不服,粮草转运又需多少成本,都是需要考虑的,总不能为着它劳民伤财。朝里那些老大人虽然显得胆小,但也不能说傻子,您猜八弟怎么说?”

    康熙很给面子地问:“小八怎么说?”

    “八弟说,他年纪小不会骑马,骑马就是坏的吗?国力穷打不起仗,开疆拓土就是错的吗?”

    康熙拍案大笑:“这下坏了,胤禛怕是气得不轻。”于是喊了胤禩到跟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八都知道‘开疆拓土’了。”

    八阿哥哒哒哒跑过来,还不忘抱着他的酸梅汤:“皇阿玛看轻我,四岁懂‘开疆拓土’算什么?我可听说了,六哥四岁都会背唐三百了。”

    康熙不知道该怎么接小儿子的话,又觉得小胖墩抱个冰碗的馋样子可乐。“哟,小时候各个都好学得很,真进学了就一个个苦哈哈的了。”青年皇帝从顾问行手里接过毛巾,擦擦小豆丁脑门上的汗,“六岁再进学吧,没几年淘气日子了。”

    胤禩:“哦。”

    “好孩子——胤祚,你自幼聪颖过人,这回的文章也写得好。但你毕竟还没进学,朕就不赏你了,你可明白?”

    六阿哥点点头:“额娘说不能所有好事都被一个人占了。我被父母生得聪明,已经很幸运了。”

    儿子懂事,康熙欣慰一笑:“像是德妃会说的话。”

    送走了两个机灵的小子,康熙从案边拿出一副裱好的卷轴,拉开,上面是“蚊子谢主隆恩”六个大字,笔锋浑圆,筋骨初现,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这字写得好,若不是笔力还弱,他都要怀疑是哪个擅书法的文臣代笔了。“王献之小时候差不多也就这样吧。”康熙想着,心头又喜又忧——最有天赋灵气的两个阿哥竟都是包衣奴才生的,小八的生母还是辛者库,这是上天在暗示他什么吗?

    皇帝闭上眼,回忆起太子昨日新写的政论。嗯,文采比小六好,引经据典更加全面成熟;书法比小八优美,学的是董其昌的笔走龙蛇。毕竟太子十一岁了,在他膝头上早早启蒙,又由顶尖大儒们教导,哪里是两个没进学的小弟弟可以相比的?这比较本身就是对太子的侮辱。康熙按了按眉心,将那点子异样感压下去,他一直是后天派的忠实拥护者,再怎么样的天资上的差别,都比不上教育来得重要。太子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储君为目标的最好的教育,那太子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康熙把卷轴收起,叫来顾问行:“劳烦顾太监将这个收到库房里。”

    顾问行恭恭敬敬地捧过卷轴:“嗻。”

    由理智和情感混杂在一起的帝王心术,胤禩并没有考虑到。即便他已活过一世,但这种东西既不属于江湖人的快意恩仇,也不属于医者的赤子之心。有了天生自带的系统后他更是可以偷懒,毕竟数据清清楚楚地显示,康熙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三个百分点,回到了70线以上,那至少说明这次会面没出什么岔子。

    于是八阿哥开开心心地将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的皇阿玛抛到脑后,专心解决起他现在面临的巨大挑战——他要减肥!

    作为曾经的名医,八阿哥掌握的减肥方法超过一掌之数。但要说长远来看对身体最有利,那唯有习武一途。然而要将曾经的武艺捡起来,多少得借点名头,总不能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无师自通就练成了高手。

    胤禩第一个想到的是惠妃,这位长辈现在管着他的吃喝拉撒,感情也处得不错,没啥不好意思的。“娘娘~”八阿哥奶声奶气地拽着惠妃的袖口撒娇,“我想习武,娘娘找个会武术的宫人教我呗。”

    惠妃的神色有几分微妙:“虽说我是有几个健壮妇人使唤,但是……那也不能跟皇上的人比呀?”

    “啊?”

    “啊什么?”惠妃戳戳他的脑门,“小傻瓜,你舍近求远了。”

    被康熙送过来的小周公公,就是会功夫的。据说曾在一众习武的小太监中出类拔萃,才能到康熙身边伺候。如今跟着八阿哥,管事的时候多了,倒显不出他原是个“隐形侍卫”了。

    “主子想学武?”圆圆脸的小周公公常年带着笑眯眯的表情,眼睛细得只剩两道缝,“蹴鞠、布库、耍鞭子,主子想学哪样?”

    江湖人胤禩一听就意识到这是在敷衍自己。蹴鞠、布库、耍鞭子,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耍成分更高些。且同样是武器,不提刀弓剑戟,只说了鞭子,这是怕他受伤。

    胤禩意识到的,系统也注意到了。“宿主,他骗你,这些都只是强身健体的运动,算运动!在这个世界也称不上功夫的!”光球跳得义愤填膺,仿佛随时都会去撞周平顺。

    八阿哥连忙拽住系统的小尾巴,阻止了一场宫廷闹鬼事件的发生。

    按下自家炸毛“宠物”的八阿哥朝小周公公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可以演示一二吗?”

    周平顺自然没有不应的,也没有换衣服,就取了家伙什儿演练起来。

    一颗彩球在脚上颠得飞起,从后背翻头顶,又从腰前绕后背,那球跟有灵性似的,沾他身上掉不下来,看得延禧宫的小宫女们拍手叫好。

    接下来是舞鞭,也不是多么好的鞭子,就是小孩子用的细鞭,愣是在地上抽出了响鞭的声效,刚刚还兴奋围观的宫女姐姐们都把兴奋劲给吓了回去,又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模样了。有几个定力差的,还会随着鞭声微微抽动身体,仿佛受惊的小白兔。周平顺的动作不断加快,细鞭在空中只剩残影,最后一下收鞭,“啪”,早早搬到场地中央的青砖应声裂开。

    最后一项布库,也就是摔跤,是一个人演示不了的,于是另外拉了几个守门太监来,没一个能在周平顺手里撑过三招的。满人传统喜爱布库,哪怕是后宫女眷,从小见的布库戏也不少,自然能够看出周平顺的厉害。就连惠妃都说,这是能进善扑营的水准了。

    三项演示皆毕,小周公公垂手而立,只是额上出了层细汗,笑容却是不变的。“主子有想学的吗?”

    胤禩盯着他:“这些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学如同练书法一般细水长流、又不拿来显摆的武学。”

    小周公公的眯眯眼微微睁开了些,罕见的有了几分迟疑:“这……”有是有,但不是娇生惯养的小阿哥受得住的。他正想着该怎么跟惠妃和八阿哥解释,就听见那小祖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话:

    “要是周公公不会,也没什么打紧的。我可以找别的师傅。”

    周平顺心头一凛,这要是换个成年人说这话,就是□□裸的威胁了,敲打他只是个奴才,做不了主子的主。然而四岁的小主子,还是一直好脾气的小主子说这话,他反而拿不准了。“细水长流,那就只有打熬筋骨了。但主子身形还没长成……”

    “周公公会吗?真是太好了。”八阿哥喜笑颜开地拍手,“我听故事里,有从小练童子功后来成了高手的,想来给小孩子练的办法也是有的。我也不求做高手,能学些人体经脉骨肉的道理,将来长得健健康康的就好。但不要做那耍球耍鞭子,或者布库戏,免得被娘娘姐姐们抓去表演,演不好又被笑话。”

    惠妃闻言佯装生气,捏着小豆丁的耳朵:“给本宫舞个鞭还委屈咱们八阿哥了吗?”

    “疼疼疼疼疼。”胤禩连声讨饶,“我这不是怕学不成嘛。娘娘想要乐子,咱们踢毽子行不行?何必跟鞭子过不去?”

    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贱萌贱萌的,惠妃到底没撑住,笑出了声:“要论踢毽子,宫女后妃里头大把的好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滑头。”又转向周平顺,交代道:“八阿哥年纪虽小,但主意正着呢。咱们延禧宫不需要小八用花哨的本事去皇上跟前搏彩头,没的被人看轻了去。你就带他练些打底子的,能长高些,长壮些,少生病,就最好了。”

    胤禩连连点头:“娘娘好厉害,说得好清楚,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派天真无邪,撒娇卖萌浑然天成,但在周平顺那双眯眯眼看来,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不显摆,道理很简单,但有多少人在四岁的时候就能主动克制自己的虚荣心呢?很多人胡子一大把了,还为了新奇的万寿节贺礼,或是花团锦簇的请安折子斥巨资,就为了在面子上压老对手一头。

    能克制,能坚持,此子非池中之物。

    胤禩……胤禩歪歪头,朝周平顺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总算是把大旗扯好了,可以练前世的武功了,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推到小周公公身上去——我厉害是因为我师傅是高手云云,师傅还是皇帝身边出来的,皇帝身边自然是顶尖大内高手,所以我再怎么厉害不都是应该的吗?内劲是师傅教的,真气也是师傅教的,说是你教的就是你教的,不是也是。看在将来会背很多锅的份上,八阿哥非常大度地决定不追究周平顺忽悠他踢蹴鞠的事儿了。

    扑克脸的小周公公:都说我笑得瘆人,实在冤枉,明明八阿哥四岁的时候就笑得比我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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