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屠鹭在吃饭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问“姥姥,隔壁的房子是怎么烧成那样子的啊,里面的人呢都搬走了吗”
老太太正把鸡蛋放在她的碗里, 闻言手一抖鸡蛋就滚到了桌上,勉强笑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屠鹭慢慢把鸡蛋放回盘子里“今天早上出门,看见隔壁的火烧到咱们家了,就想起来这个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姥姥的筷子停了停“有一天晚上莫名其妙一场大火, 等村子里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火都烧到了房顶。隔壁的两个人都没了。嗨这么多年我都记不清了”
即使知道姥姥没事,屠鹭也赶紧问“那您有没有事”
姥姥摇头“我我没事咱们家和她们家隔了一条小过道,没怎么烧到这里。”
屠鹭想了一下,抓住重点“您说隔壁两个人他们是单亲家庭吗”
老太太缓缓眨了一下眼,陷入回忆“对,是一对母子都很年轻。”
她边说着,一边机械地给屠鹭夹菜,夹得满满高高的,夹到快到掉下来。
屠鹭赶紧道“姥姥, 我吃不了。”
说完, 她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张母亲的毕业照,问“那隔壁的人家姓贺吗”
这一次, 老太太直接掉了筷子。她弯下腰就要去捡,屠鹭先蹲下身来捡起。
老太太去拿新的,坐回来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李秀说的”
屠鹭一顿,莫名压下那一角毕业证的事,直接点头。
“她还说了什么没”
屠鹭道“没有, 只是聊天的时候随口提起姓贺。”
老太太脸色不那么紧绷了“是姓贺, 女的叫贺梅, 男的叫贺飞。”说着,顿了顿,看向屠鹭“他们两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就葬在咱们村的后山,离你姥爷的坟不远。等你跟我祭拜你姥爷的时候,多给他们烧点纸钱。”
姥姥被下垂的眼皮遮挡的眼睛里有怎么都无法忽视的光,还有她看不懂的颤抖的情绪。
她只好点了点头。
姥姥想说什么,却看着窗外长长地叹口气“冬天快来了吧”
这点来之不易的温暖也很快就会转瞬即逝。
吃完饭,屠鹭看姥姥反常地没有出屋晒太阳,而是背对着她躺在炕上。她眸光闪了闪,拿着相片小心地出了门。
这个村子,她刚找到没多久,也没有待很长时间,因此除了李秀家她都不怎么熟。
拿着相片去李秀家,李秀家只有她和母亲在。李秀母亲看着相片看了半天才想起贺飞这个人,贺飞死了太久了,久到整个村子都开始淡忘这个人。
李秀母亲嫁到这里的时候,贺飞和屠淑刚上中学。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记忆里他们两个就形影不离,直到上了大学,屠淑考上了c市的c大,屠鹭姥姥有些离不开屠淑,于是就决定搬家,在c市买了房子,两人这才分开。
贺飞从小身体不好,贺母也想跟着。但贺家比屠家更拮据,供贺飞上学本就勉强,就连租房都是一种负担,更何况是买房。因此只得断了跟去上学的心思。
好在贺飞在a大和c大之间选择了c大,离老家也很近,倒也减少了贺母的担忧和负担。
屠淑和贺飞都考上了c大,又成为了同学。
屠鹭脸色微变,原来姥姥曾经离开过这个村子,还在c市住过。那姥姥为什么说母亲一直在外地上学,很少回来
李秀母亲没发现屠鹭脸上的异样,接着说。
只不过对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屠鹭,屠鹭回神,让李秀母亲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李秀母亲叹口气“只不过你姥姥好像有些看不上贺飞其实这个我倒是理解,就不说贺飞的家庭,就单说他的身体,经常感冒发烧,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也不像是能过日子的人啊,就算、就算考上大学,以后能找个好工作,这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多活几年还不一定呢”
屠鹭看着照片上,一前一后的少男少女,心里复杂“您这么说,是看出来我母亲和贺飞有什么吗”
李秀脸色一变,赶紧道“这我可没说。”
屠鹭没追问这个,因为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想。于是换最重点的问题问“那他们家的房子是怎么烧的”
李秀母亲抬起头,即使是回忆也被那天的惨烈弄得后怕。
那还是二十年前,一个夏季的夜晚。那个时候丈夫出轨离家,李秀开学前一天写作业写到半夜刚睡下,她为李秀开学的学费发愁,睡不着觉,于是就在院子里转圈。
正巧看到远处红光一片,听左邻右舍说是贺家出事了。贺家不大,后院堆满了烧柴用的稻草,不知道怎么的被点燃,很快就烧起来,连带着烧到了屋里。
邻居们前来泼水救火,但是已经晚了,火光冲天贺家母子就被活活地烧死在屋里,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第二天派出所来人,才在东西屋的炕上发现两个焦黑的人。所有人都在叹息这娘俩的命苦,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听说屠淑听到消息回来的时候,站在隔壁的废墟前一声不响,别人看了她发现她满目空洞,泪流个不停。谁劝她都没用,直到半夜晕了过去这才被人抬走。从那以后,屠母回到了村子,屠淑反倒不知踪迹。
屠鹭听完这个故事,久久回不过神。
原来贺飞和她母亲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从小到大的校友。都在c大上过学。
如果、如果李秀母亲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这个贺飞有没有可能是她的父亲
查了这么久,她知道不能因为突然出现一个男性就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父亲,那太草率,也对自己的母亲不尊敬。
但是直觉、预感让她很难拒绝这种猜想。
另一方面,她还是有些拒绝这个猜想。因为她希望她的父亲可以平凡,可以不是名牌大学生,哪怕是个普通的农民也行,最起码要好好活活着,不要让她充满期待地找到时,只给她留下一座坟。
找到贺飞的消息让她觉得离真相更进一步,但也忽略不了姥姥的不对劲。对方经常站在隔壁的废墟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姥姥隐瞒了她曾经离开过这个村子是为什么母亲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村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嫌贫爱富找上了白仲英吗
中午的时候,这对关系亲密的祖孙俩第一次吃了一顿无言的午饭。屠鹭看着姥姥,轻声道“姥姥,我下午有事,准备出去一趟。”
姥姥一顿,笑着抬起头“是吗,那你在外面小心。天冷了多穿点。”
这一次,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嘴角向下笑容很是勉强。
屠鹭的喉咙动了动,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下午,屠鹭直接找到了村长。花了点钱才知道了贺飞母子的更多信息。
原来隔壁一家也像是屠鹭一样,贺飞随着母亲姓贺,不是屠家村本地人士。四十多年前突然搬过来时贺母就已经有了贺飞,村长看一个小姑娘带着孩子不容易,以为她是被渣男骗的未婚妈妈,于是就让她留了下来。
贺母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一个人把贺飞拉扯长大。幸好贺飞虽然体弱,但聪明,从小就品学兼优,除了身体之外很少让贺母操心。贺飞和屠淑一起考上了c大之后更是村子的荣耀。明明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没想到他会年纪轻轻地突然被烧死在家中,实在让人唏嘘。
屠鹭问村长,知不知道贺母的来历。
村长说不知道,贺母这么多年很少提起过去,别人提起她会突然变脸。只是偶然听到一句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保姆,除此之外甚至连家人都绝口不提。
屠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她没来得及抓住。
只是她还想起另一件事情,在c大上学,还叫贺飞的,这样的人肯定不少。但是她就是有种预感,在c市的琼花街的隔壁邻居张文生教授的学生,很可能就是这个贺飞。
她知道她的猜想有些草率,甚至过于相信巧合。
但她也相信冥冥之中天注定,她都已经重生,还找到了上辈子没有见过的姥姥,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家里,本应该是点灯的时候屋里却伸手不见五指。
屠鹭以为姥姥早就睡下了,刚想回屋,却突然听到对方道“鹭鹭,回来了”
屠鹭吓了一跳,眯眼看去原来姥姥就坐在桌前,佝偻的身影像是村前的枯树。
“姥姥您不睡觉怎么坐在这里啊。”
“姥姥等你。”姥姥打开灯,揭开桌上的盖子“你这么晚回来,还没吃饭吧。我放不下心就坐在这等你。”
屠鹭也坐了来,看着饭桌上还温热的饭菜,心里一时复杂也没胃口,只能道“其实我吃过了姥姥,您早点睡吧。”
姥姥点了点头,也没动位置。
屠鹭有很多话想要问,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此时此刻庞大的信息与感情将她的脑子搅成一团,她一时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话头。而且在这种复杂之中,她似乎隐约明白了姥姥的隐瞒她有种预感,如果把秘密说开,那么这段失而复得的亲情就会被蒙上阴影。
所以,她准备自己查。
虽然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以及漫长,但她肯为了维持这段摇摇欲坠的亲情冒险。如果那一天会来,她会希望慢一点。
“姥姥”她顿了顿“明天我就回去了。”她要问问张文生教授,那个贺飞到底是不是屠淑认识的贺飞。
一听说她要走,姥姥猛地抬起头,目光颤动嘴唇颤抖“你要走了”
屠鹭点头“明早就走。我想去我母亲上过的c大看看。”
她避开姥姥的视线“我不在家的时候,您要好好照顾身体。过一段时间我就把您接到c市住。”
老太太嘴里发出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呜咽,像是在一瞬间又吞回了胸腔里,发出短促的哀鸣。
半晌,她发出长长的叹息,这一声似乎比一生都要长“鹭鹭你别回去了。你想知道什么,姥姥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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