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嘀嘀的声音, 屠鹭蹲在陆心慈的床边,看着她搭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手腕,深深地低下头去。
其实在她的身世被曝光之前, 陆心慈一直是她最敬爱的奶奶。
老太太不像是母亲管她管得那么严,也不像是白仲英一样对她放任自流。她像是一尊佛一样, 镇守在老宅, 睁着那双细长的眼平和地注视着白家发生的一切, 眼里既没有平和也没有冷冽,仿佛幽深的古潭,带着眸中深幽平淡地窥视着一切。
屠鹭是一个不服管又缺爱的性子,因此对屠淑的管教不服, 对白仲英无视不忿。老太太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正巧遂了她的意, 因此祖孙俩的关系并不像旁人想得那么亲密,但也并没有多疏远。
身世曝光之后, 她察觉出了陆心慈冷淡的态度, 便识时务地没有贴上来一次。即使陆心慈是一个再得体的奶奶,她也理解以对方的出身,看中血缘也是情理之中。但她刻意淡了这层浅薄的祖孙关系, 却没想到再见到对方却是在病床上。
你的前奶奶成了植物人。
“不用你说我看得到。”屠鹭的声音有些不耐。她深吸一口气,捏住了陆心慈的手腕。
脉象虚弱、迟滞。除非天意或者大罗金仙过来,否则转醒的几率非常小。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屠鹭声音沙哑地喃喃。虽然不想与白家再扯上关系, 但她毕竟当了二十多年陆心慈的孙女, 如今看到对方毫无反应一脸衰败地躺在床上,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可能是意外。
屠鹭摇头“我终于知道白家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了。老太太是白家的主心骨, 她要是倒了白家也相当于倒了一半。而且她不仅是别人蚕食白家的障碍, 还是向海棠上位的障碍。怪不得向薇最近那么奇怪原来是没了老太太, 向海棠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当上董事长夫人了。”
只是不知道陆心慈变成这个样子, 是意外还是别人有意为之。
宿主已经不是白家人了,掺和进来没有好处。系统提醒她你现在的任务是找你母亲的遗物,寻找当年的线索。
屠鹭回神,正巧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一惊,赶紧从窗户外跳出,紧紧地扒在窗沿上。
有人打开门,然后屋内的灯亮了。屠鹭赶紧低下了头。
窗外风大雪大,冷冽的风像是刀一样刮在她的脸和手上,她支撑不了多久。
那人先把东西放下,然后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呼吸机,又给陆心慈掖了掖被角。用水润了润她干瘪干燥的嘴唇。
屠鹭眯眼偷看,原来是杜管家。她本以为别墅没有人,没想到对方还在。不过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说杜管家这个岁数不能像是白仲英他们那样爱折腾,就说他对陆心慈的忠心,也不可能放下对方不管。
屠鹭怕被杜管家发现,只敢小心看着。只是扒在窗沿的手指快要冻僵了。
杜管家本名叫杜立,生于小康之家。父亲是陆家的司机,一次和陆心慈父亲外出的时候意外出了车祸,拼命救下了陆心慈的父亲。杜立本就无母,陆心慈母亲看他可怜,于是就把他带回了陆家。
杜立从小在陆家长大,后来随着陆心慈嫁入了白家,成为了白家的管家。
按理来说,他一个和陆心慈同龄的男性,成为白家的管家是招人非议的事。然而当时陆心慈的丈夫白世昌并不在乎。因为白世昌和陆心慈是联姻,并无感情基础。
这件事只有当年的那些人知道,自从白世昌死后,陆心慈就把这件事闷在心里,连白仲英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的父母琴瑟和鸣,是门当户对的最好典范。
杜立看向床边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祖孙三代。白旭升、白世昌、陆心慈,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白仲英。
他深深地看了几眼,目光与照片里的白世昌相对。
半晌,他转过相册,正对着陆心慈的病床。然后拿起湿润的毛巾给陆心慈擦洗手臂“夫人。今天那个医生终于肯见我了。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对方拒绝为您治病。”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即使我提出再多的条件对方也没有松口。我知道以对方的身份肯定瞧不上我这么一点利益,但是即使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说着,小心而轻柔地给陆心慈擦了擦指尖“您放心,等你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了,我就带你去国外治病。”
放下毛巾,缓缓地低下头嘴唇印在陆心慈的额头上“我不会不管你的心慈。”
屠鹭瞳孔颤动,差一点从墙外掉了下去。
她听到了什么杜管家亲了陆心慈而且还亲昵地叫了她的名字难道这两个人的关系是
回想起过往种种,她并没有发现杜管家越轨的行为,对方严肃、冷漠,有时候不说话就像是一个背景墙一样站在陆心慈的身后。如果他真的对陆心慈有别的想法,那只能说他隐藏得太深了。
如果不是陆心慈突然成了植物人,而她又突然来到这里,恐怕这个秘密不知道会被瞒多久。
她骤然之下知道此秘密,心绪不稳一个手抖差点掉下去。
系统提醒她找真相要紧。她点头,艰难地挪动手指,然后伸出长腿去够墙面上凸出来的一点砖块,猛地落到了隔壁的阳台上。
这里,是她的房间。
她小心地从窗户里爬进去,摸到了陌生的床铺。借着一点点灯光,发现里面完全变了个样。用屁,股想也知道这里已经变成了向薇的房间。屠鹭倒也没有生气。
如果是以前的她,非得把这里砸了不可,而她现在满脑都是当年那些破事,哪有精力在这些小事上折腾。
待身体稍微暖了一会,再从阳台挪到隔壁。这一次,终于到了母亲的房间。
为什么说是她母亲的房间,而不是父母的房间。是因为在屠淑病重的后期,白仲英就已经与屠淑分房住了。
屠淑病重的样子并不好看,因为长时间无法进食,面白肌瘦,几乎瘦成皮包骨,一层皮紧紧绷着骨头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明亮依旧。
大夫说屠淑这是心病,什么药都治不好。
屠淑在白家没有遇到什么难事,除了白仲英。白仲英心虚地把对方的病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再三保证不再出去找那些女明星,再也不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领。
只是不到一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白仲英消失了。他性格向来懦弱,遇到自己无法背负的责任时只有逃避。这一次,他逃到他那个健康的、白嫩的刚成年的女学生怀里去了。
屠鹭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悲愤,在病床前死死地握着母亲的手不撒手,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妈,爸爸又去找那些狐狸精了。”
她以为屠淑会生气,然后对方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当时的她只以为对方是难过得麻木了,然而现在想来,恐怕麻木是有的,难过倒不一定有。
这个屋子里东西大体都没有动,只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门口随意放着两个新的箱子,地上还躺着几个袋子,像是蚌壳吐出蚌肉一样,狼狈地露出一点黄色的布料。
屠鹭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条黄色裙子。曾经整洁地挂在衣橱里,现在和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杂物纠缠在这个小小的袋子里。
这里恐怕就是她的全部东西了。
不过能和母亲的东西待在一起,也算是幸运。屠鹭苦中作乐,干脆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母亲死之前,也是像我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上面。”
她闭上眼,母亲苍白消瘦的面容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母亲生前话就很少,教育她的时候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乖乖听话。但她没有想到,母亲甚至在临死之前都没有对她说几句话。
那一天很是平常,白仲英一如往常没有归家。母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但长眸却散发着不属于垂死之人的透亮,她像是一根即将燃完的蜡烛,熬着心血烧出最后一点光亮。
屠鹭在床边握住屠淑的手,安慰对方白仲英很快就会回来。对方没有反应,过了一会突然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涣散声音放大“鹭鹭,在白家好好地活下去”
那声音不大,却有如洪钟猛地撞进屠鹭的耳朵里,直到现在,直到她已经死过一次还在不断地在她的胸腔里回荡。
屠淑说完那句话,就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那双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彻底失去了神采。
这一刻,过去和现在的时光好像重合,屠鹭在床上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地埋进床铺里希望能嗅到一点母亲的味道。光滑的布料贴在她的脸上,只是她只能嗅到冰凉与夹杂着灰尘的呛人的空气。
“如果时空能重叠的话,为什么不把过去也重合过来”
脸下的布料开始变湿,像是阴郁的情绪缓缓扩大。
系统机械的声音难得变轻现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空不可能重叠的。不过宿主如果想要再见到母亲的话,可以选择平行时空。在另一个时空里,也许你的母亲还没有离开。
“怎么选择你可以让我去吗”屠鹭的眼珠突然一动。
我没有随意带宿主进入平行时空的权限,除非和宿主签订契约,以奖励的形式进行发放。
“”
屠鹭沉默了好久。
最后转过身“我拒绝这个诱惑。”在系统发出惊讶之前,她捏紧了被子的布料,声音沙哑地说“既然是平行世界,即使和这个世界有再多的相似,但那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系统不说话了。不知道是该为屠鹭语气里夹杂着悲伤的坚定沉默还是该为这次诱惑的失败而沉默。
屠鹭安静了一会,视线朦朦胧胧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黑暗和思念化作利兽向她扑了过来,在这个属于母亲最后时光的屋子里,记忆也像是时空一样在她身上重叠了。
她回想着屠淑生前的面貌,视线虚无地落在天花板上。
突然,她的心脏剧烈一跳。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她默默地站起来搬了把椅子在床上,然后站了上去在天花板上摸了摸。
“嘎达”一声,她推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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