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光并不算暗，但昏昏沉沉打在脸上，总能激起几分倦乏的睡意。
颜煦端着陆允受伤的那只手，里里外外打量了半晌，然后从药箱里拿出喷雾和毛巾，边喷药边说道：“你这是扭了啊，得拿冰敷一下。”
两人面对着面，盘腿坐在房间宽敞的大床上。
颜煦弯着腰，很小心地为陆允处理伤口，表情动作都十分自然；陆允也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就嗯、哦应了两声，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
颜煦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几遍，还是不大放心：“要不去医院拍个片吧？”
“不用了。”陆允把手抽了回去，“……不碍事。”
颜煦一怔，明显感到对方的戒备。但他只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那你先休息，我去拿点冰块。”
陆允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别脸看向了窗外。
*
——颜煦出门的时候在想，他好像很早就知道陆允这个名字。
那会儿陆允才上高中，已经在圈内小有名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有位小少爷，集完美于一身，发展前途无限光明。
而这位小少爷偏偏不走寻常路。他将自己半生的才华，都倾注在他和徐时涸的爱情里，时刻盼望着开花结果。
最后等来一次次的失望，朋友家人纷纷扼腕叹息，连支持他的粉丝们也哀声载道。
颜煦一直以为，陆允就是一个顽钝固执，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傻瓜。
直到今天见到了真人，颜煦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什么单纯乖巧的小少爷……根本不是，那人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刺，碰一下就能把手掌扎穿。
尤其刚才在楼下走廊，徐时涸那鼻青脸肿，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那家伙下手是有多狠，能把自己的手腕给扭了？
颜煦若有所思地托着冰块，推开419的房门：“我回……”
话说到一半，他却蓦地噤声了。
只见陆允双目微闭，侧躺在大床的角落，已然疲倦地陷入了沉睡。
室内昏暗的灯光散落下来，将他瘦削而单薄的身形照亮大半——那几乎是一个脆弱又防备的姿势，将身体拼命地蜷缩起来，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微蹙的眉心，其间数不清的迷茫与困惑。
仿佛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忽然丢失了方向，也不知怎样才能回家。
可真够心大的啊……这个人。颜煦在心中暗叹一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悄悄替陆允掖上了被子。
现在怎么办？重订一间房？
颜煦无奈地拿出手机，正准备通知前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颜煦终于醒了，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怀里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几缕碎发贴着他的脖侧，随呼吸一起一伏，有意无意地轻蹭。
好痒……
颜煦揉了揉眼皮，习惯性翻了个身。
然而刚歪过头，他脸色一僵，忽然有些尴尬。
——只见陆允清冷的面容近在咫尺，两人的身体几乎是以贴着的状态，手脚相叠着睡了一整晚。
这会颜煦一动，陆允也跟着醒了。那双湿润的黑眸睁开一半，整个人却处于神游的转态，迷迷糊糊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头顶还翘了两撮骄傲的呆毛。
“……”
不知道为什么，颜煦觉得他没睡醒的模样，似乎有一点点可爱。
但陆允瞳孔一缩，很快也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看向周围散落的衣物，凌乱的床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昨晚……”
“昨晚，你好热情。”颜煦眯起眼睛，莫名想逗一逗他，“差点把我榨干了。”
陆允：“……”
“你不说点什么吗？”颜煦故意追问。
“知道了。”陆允冷淡道。
颜煦：“就……‘知道了’？”
陆允却弯下腰，把地上的外套捞起来。然后从里面拿出钱包和手机，直接摆到颜煦的面前，说：“选吧。”
颜煦：“？”
陆允：“你一晚多少钱？”
颜煦：“？？？”
陆允耐心等了片刻，见颜煦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僵着半天一动不动。陆允索性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的红票票——这下颜煦总算动了，慌忙阻拦道：“别别别，你别这样……”
陆允：“那还是转账？”
“不是……都不是。”
颜煦坚持不住，终于说了实话：“是你昨晚睡着了，我上去盖了个被子，你伸手抓我的衣服，一直不放我走。”
“……”陆允余光微偏，注意到颜煦皱巴巴的衣袖，上面清晰的针织纹路都被扯变了形。
——他平常睡觉确实有这毛病，手里非得抓点什么东西，才能保证睡的踏实安稳。
但不管事实如何，和一个陌生人同床睡了一晚，这未免太荒唐了……
偏偏睡的还不是别人，是跟徐时涸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一时之间，两人皆有些尴尬。陆允手里捏着红票票，犹豫要不还是用钱解决；而颜煦却伸手上前，把那些红票票一张一张塞了回去。
就在他俩僵持不下的时候，陆允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小叶”两字——那应该是原主的助理，名字特别好记，就叫叶律素。
陆允犹豫半晌，缓缓摁下接听键。
“喂……哥！”叶律素在那头急得喘气，“你在哪儿呢？电话一整晚没通，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陆允压低嗓音，简单跟他说了两句，又指明了现在的位置。
片刻后挂了电话，陆允将手机一扔，起身下床，动作麻利地穿起了衣服。
“你要走了吗？”颜煦卷着被子，怔怔地问。
“嗯。”陆允淡道，“今早有活动，快迟到了。”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瞧这对话，好像一夜情分手的炮友似的，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颜煦自己也乐了，忍不住开玩笑道：“那还回来吗？”
“……”
陆允整理外套的手一顿。
良久之后，他才回答：“不回来了。”
颜煦还想说些什么，陆允已走到了门口，背影仍是拒绝的冷漠：“也别再见了。”
颜煦：“……”
*
“哥，你昨晚跟徐时涸吵架了？”
叶律素一边开车，一边担忧地问：“我手机都被打爆了，他喝醉了酒，话说不清楚，就一直骂骂咧咧的……”
陆允靠在车后座，看窗外倒退的风景，却始终没开口说话。
“哥啊，今天不是有重要的访谈吗？”叶律素小心翼翼地说，“你都心心念了半个月的，还每天让我提醒两遍……可现在这个点，恐怕要迟到了啊。”
陆允其实知道，今天有个访谈活动。
而且是跟徐时涸绑定一起，针对新剧本进行的一次初期宣传。
他记得当时的原主高高兴兴，提早一小时赶到现场，就为了这次和徐时涸同框的机会。
结果呢？等来了徐时涸和他的小情儿，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徐时涸就像左拥右抱的君王。
——老实说，陆允完全不想去。他甚至不想见到那张烂货的脸。
“你是不是……怕徐时涸生气呀？”
叶律素小声道：“要不你给他回个电话？就说身体不舒服，可能要晚点到。”
对了……电话！陆允灵机一动。
一个电话就能拒绝的事情，何必又多跑一趟浪费时间？
陆允飞快拿出手机，却在按开锁屏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滞住了。
在长达数十秒的静默过后，陆允面如死灰，手臂也机械地垂了下去，俨然成一具失了魂的尸体。
“……完了。”
他凉声说道。
“什么完了？！”叶律素紧张地问，“哥你怎么了？”
只见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无限拉近放大，五官轮廓都一清二楚熟悉俊脸。尤其那左眼下的泪痣，仿佛在用力嘲讽他的愚蠢似的，尽带着一股子戏谑的笑意。
——刚才走时太匆忙，陆允错拿了颜煦的手机，却把他自己的落在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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