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饭之后，颜煦无聊晃悠了一圈，终于在休息区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时陆允正在一棵树下，窝着躺椅翻看剧本，薄薄几页纸翻得哗啦直响。
乍一见颜煦来了，他勾了勾手指：“来得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颜煦迟疑地走了过去，就听陆允说：“晚点不有一场对手戏吗？是我翻你的抽屉，结果发现了沾血的刀……我感觉这个地方，有点不对。”
“嗯？”颜煦拉开一张躺椅，在陆允旁边坐了下去，“哪里不对？”
陆允点点剧本：“他们的意思是，给你一个惊慌的眼神特写。但我想，潜伏了几年的卧底，不该是这样的反应……看起来太弱，缺少人格魅力。”
“哦。”颜煦托腮笑道，“那我在你心里，还挺有人格魅力。”
陆允面无表情：“我说卧底。”
“那……像这样呢？”
话音刚落，陆允只觉脊背一暖，颜煦修长有力的手臂自后而来，十指穿过单薄的肩膀，不偏不倚环上陆允的脖颈，与他柔软的肌肤紧密相贴。
几乎形成了一个扼住命脉的威胁姿势。
“像这样，我突然从背后，掐住你。”颜煦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直逼耳后。
陆允惊讶道：“你……”
“再笑着对你说……”颜煦的嗓音无限压低，“开.玩.笑.的～啊……痛！”
——然后他就被陆允一手肘顶翻了过去。
“可以是可以。”陆允咬牙忍耐道，“但你能不能别吓唬人？”
“完了……”颜煦捂着腰子惨叫，“我的肾坏了。”
陆允：“怕什么，还有一个。”
颜煦：“你这么狠的心，为什么没演反派？”
陆允：“我倒想把你挤了，换我自己上。”
颜煦还想反驳两句，可陆允低着头，专注地研究他的剧本，反让人没好意思开口。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颜煦托着腮在旁看了半天，不禁想到早上天还冷的时候，陆允穿那么薄的警服，在风口周围跑来跑去，又往泥地里打好几个滚，直到中午扒了点饭，现在剧组人都散了，陆允却安静坐着看剧本……从头到尾没有一刻休息。
颜煦不信他一点也没觉得累。
果然，两人沉默没到五分钟，陆允剧本握不住了，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困得上下直点头。
颜煦伸手过去，原想把剧本抽开——结果还没动作，陆允又一个激灵，瞬间醒了过来。
“干什么？”陆允有点犯迷糊，却把剧本抢了回来，“……看你自己的去。”
“我才不看。”颜煦指指自己的黑眼圈，“现在是休息时间，拒绝加班。”
陆允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
颜煦却窝进躺椅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一会儿，转头喊道：“陆允啊。”
“嗯？”
“不会累吗，你这样。”颜煦问，“一直看剧本，它又不能吃。”
陆允平静道：“演戏就是要吃剧本啊。”
“不是。我发现你这个人啊……特别拼命。”颜煦侧过身，望着他道，“明明做得很好，可又像在和自己较劲……你很害怕犯错吗？”
陆允动作一顿，半晌合上剧本，答道：“不是害怕犯错，是不容许犯错。”
颜煦挑了挑眉，眯眼看他背光的脸。
“我不容许任何瑕疵出现。”陆允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换句话说，你定义的‘很好’，不是最好。那于我而言，与差评无异。”
颜煦失笑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陆允怔了片刻，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他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陆允急于求证自我，所以不论去做什么，都竭尽全力做到完美——只有这样，自身的力量足够强大，才能挣脱来自外界的束缚。
久而久之下去，潜意识的自我压抑形成了习惯；他看似逃出了一座牢笼，实则又陷入了另外一层桎梏。
“陆允啊，你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商品……还管差不差评的？”
这时候，颜煦忽然开口了。他把躺椅上的毯子摊开，扔一截过去，搭到陆允腿上：“演戏本来就带一点随性，有时候还讲临场发挥呢。你这么长期下去，束手束脚的，累的不是自己？”
陆允的目光有些出神。恍惚间他看到不久之前，头顶苍白的墙壁，身旁冰冷的仪器……以及垂死绝望之际，空无一人的病房。
他好像总是这样，拼命想逃出家族的掌控，却又做了自己的牵丝傀儡；一心一意想做些什么，不知不觉又偏离实际的轨道。
陆允坐在躺椅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眼前忽然一黑——颜煦把毯子抛起来，自上而下罩住他的脑袋。
陆允：“……”
“睡午觉吧。”颜煦打了个哈欠，他早就困丢了，眼皮都上下打架，“认真工作也包括劳逸结合。”
陆允把毯子扯开，冷笑道：“你当我是你？”
颜煦却没声音了，平躺在椅背上，呼吸均匀，双手交握……走得很安详。
陆允注意到他眼下微微发青，是很重的黑眼圈，抹几层的遮瑕也盖不住。
看样子真的一晚没睡……正常人会认床到这种程度？
陆允望着颜煦熟睡时微蹙的眉心，再联想他昨晚裹着被子，冲进房间的怂样——该不会因为怕鬼，吓得一整晚没睡着吧？
陆允只感觉不可思议，遂盯着颜煦那张俊脸，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猫腻。
两分钟后，他开始上下点头。
三分钟后，他眼睛睁不开了。
五分钟后，他脑袋一歪，倒进躺椅里。临睡前还在想：至少，比颜煦睡得晚……
然而，十分钟后。
颜煦睁开黑亮的眼，缓缓坐了起来。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看向身旁的陆允，睡得很沉，且毫无防备。
树顶的阳光斑驳洒落，将他乌黑的碎发照得发亮。
颜煦忍不住笑了，垂眸注视了半晌，而后又托着脑袋，看远处层峦叠嶂的山林，百无聊赖地发起了呆。
“陆允，陆允啊！！！”
偏偏这时，一道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宁静。
方笠兴奋地跑过来，扯开嗓子大喊道：“他们那边在烧烤，你要不一起……”
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树下，陆允歪着脑袋，和颜煦挨在一起，似乎睡得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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