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逞强

    颜煦感觉他辈子所有的勇气，大概就在这山沟沟里彻底花光了。

    他先将陆允连外套一起打包好，本想直接抱着下楼——不料陆允看着挺瘦，摸一把全是骨头，抱起来竟是格外的沉。

    颜煦勉强走几步，感觉胳膊快压弯了，于是换了个姿势，改成用扛的。可这样陆允又不舒服，昏迷时一直不安地扭动，害得颜煦差点滚下台阶，只好一路走一路安抚道：“陆允……你乖一点，咱们上医院去啊……”

    ——从酒店到山区外的医院，其他人都联系不上，大冬天的凌晨两点，更没有司机愿意起床。颜煦壮着胆子自己开车，冲进漆黑一片的树林里，那段山路七弯八绕，到处是碎石泥坑，沿途路灯坏了不少，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但看着陆允愈渐微弱的呼吸，脸色烧得通红泛白，他心里一阵一阵发慌，便只管闷着头往前猛开。

    于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硬生生缩减到四十分钟。刚一到医院大门口，见急诊科的牌子还亮着，颜煦立马抱着陆允下车，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深夜的山区医院，别说狗仔记者了……连半点人影都见不着。

    守夜的护士正打瞌睡，脑袋朝下一点一点的，乍一抬起眼来，就见门口站个眼熟的帅哥，怀里还紧紧抱了另一个。

    两人沾满身的寒气，带着冷风一起进门，像从梦里走出来的一样。护士盯着瞧了半天，刚想说是电视里的那个谁来着……

    颜煦急得嗓子冒烟，厉声喊道：“他发高烧了，一直没醒！”

    护士猛地一激灵，当即喊来值班医生，两人一量陆允的体温——要命了，40度往上走，而且迟迟不退。

    也就是晚到一步，多半得送去急救。

    医生又弯下腰，大致检查了陆允的身体状况。整整一圈下来，他严肃地问：“这是拖了多久……病成这样，为什么不上医院？”

    拖了……多久？

    颜煦让这一句问怔住了。回头再看陆允疲惫虚弱的脸孔，一颗心顿如针扎般难受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剧组赶进度拍摄，陆允经常早出晚归，没法按时吃饭，又在寒冷的山里长时间拍戏，不是在泥地里翻滚，就是在风口处狂奔。昨晚明明咳成那样，却陪颜煦聊了一个通宵，到今天满打满算下来，竟是一刻也不曾歇脚。

    经这样折腾的身体，哪有可能不累病的？

    颜煦低头凝视着陆允，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医生说他病了有段时间，却一直拖着没治。陆允体质本来就差，胃也经常犯毛病，拍戏又是昼夜颠倒，毫无休息停顿的空隙。

    如今一通感冒下来，陆允只当无事发生，还想硬撑过去……可惜撑不住了，这一回病来如山倒，熬几天的低烧直奔高烧，他半条命险些赔进去，眼下已烧得人事不省。

    ——幸好是颜煦赶得及时，连夜开车直奔医院，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于艺人身份的特殊性，病房被安置在顶层最隐秘的角落。颜煦忙着办完各项手续，匆匆赶回去的时候，那边陆允已经安顿好了，窝在干净温暖的棉被里，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旁边俩护士忙着给他打针，窸窸窣窣的，隐约听她们小声议论着什么。

    走近去一看，才知是陆允一天没吃东西，手背上的血管又细，护士用力拍了好几下，白皙的皮肤拍得发红，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最后她俩一商量，把衣袖卷上去，翻过胳膊扎手腕内侧。

    “！！！”

    可这突然一扎——陆允猛地弹了起来，低低喊出一声，那尖锐的疼痛直接把他疼醒了。

    “陆允！”颜煦慌忙赶到床边，两个护士吓了一跳，见陆允睁开双眼，里面朦胧的一片，满是雾一般的水光。眼尾耳根仍泛着薄红，是烧没退的缘故，薄唇亦在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助。

    陆允怕疼。手腕内侧打针，想是很不舒服；加上他发着高热，输液的温度太凉，僵紧下来整个手臂都是麻的，所以总在无意识地挣扎。

    “速度慢点，别滴太快。”颜煦对护士道。然后他弯腰坐到床边，一手揽住陆允单薄的脊背，把那张发烫的脸揉进他怀里。

    如此有了温暖的依靠，陆允渐渐安稳下来，手腕却一抽一抽的疼，没办法完全放松。

    两个护士打完了针，一直站门口没走，又悄悄地往里瞥了几眼。她们似乎认出了陆允颜煦，看起来有点小激动，但当两人再度投来目光的时候，对上颜煦冰冷一片的视线。

    他熬了两晚没睡，眼底血丝通红，白光下的俊脸泛着铁青——那眼神阴沉而凶狠，吓得护士们扭头就跑，临走前不忙偷偷议论：

    “那个真的是颜煦吗……”

    “不对吧，我记得他脾气超好，从来不会凶人的。”

    山里的夜晚，是真的冷啊……尽管关紧了窗户，拉上窗帘，头顶的暖气呼啦直吹。可周围冷清而空阔，抬眼皆是雪白的墙，一望到底，在四周静谧无声的时候，即便有人也跟无人一样。

    病房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个。颜煦揽着陆允的肩，沿他后背往下轻轻拍抚，以缓解输液的轻微不适感；而陆允刚才疼醒之后，一直是半昏半睡的状态，时而睁开眼，似乎还未恢复意识。

    陆允极少会出现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大多时候即便睡着，也依然保持相当的警惕。

    如今却全然卸下提防，以他不堪一击的脆弱姿态，完完全全展现在了颜煦面前。

    颜煦仔细盯着看了很久。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满是陆允倔强的、坚持的、忙碌的……一刻不停的单薄身影。他在颜煦的世界里走来走去，每一秒都是不同的样子，每个样子却是同等的固执。

    “你啊……还真是，太能逞强了。”

    颜煦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后他从床边起身，想到外面打点水来。

    ……而在这时，身后的衣摆忽然一紧。

    颜煦生生停住了脚步。回头时，只见陆允从棉被里伸出了手，攥在他外套的尾端，五指纤细的骨节用力到发白。

    “我也……不想这样。”

    陆允半张脸埋进枕头，和着头顶昏暗的白光，那刀刻般俊美的面容低弱了下来，万年不变的冰冷顷刻退却……他动了动唇，以几乎嘶哑的嗓音说道：“我……也不想，这么累啊……”

    “……”

    那一刻，望着陆允忽然难过下来的表情，颜煦心中哪怕一万堵高墙，也在瞬间破溃垮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