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徐福来右手握簪,狠狠刺入陆绪胸口,随着花白长发散落,听得陆绪一声闷哼。
得手了!
徐福来心里狂喜,可没等他笑出声,背后蓦地一痛,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背部。
宋楚轻本想出来看看陆绪走了么,结果看见这一幕,立马拿起悬挂在珍宝柜上的长剑,刺入徐福来体内,“来人,护驾!”
话落,大批侍卫破门而入。
侍卫们先是一愣,随即架住徐福来。
宋楚轻拔出剑,扶住摇摇欲坠的陆绪,慌忙吩咐道:“快传御医!”
陆绪被完全激怒,推开宋楚轻,拔下插在胸膛的发簪,摇摇晃晃走向徐福来,揪住他衣襟,“是谁指使你来加害本王的?!”
徐福来哈哈大笑,“是先帝,先帝托梦,让咱家替大雍除奸!”
陆绪恨不得拍碎他的脑袋,可此时还不能杀他,于是吩咐侍卫:“将他带去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是锦衣卫的牢狱机构,被陆绪掌控。
侍卫们架着徐福来往外走,与宋楚轻擦肩时,徐福来讥嘲道:“贵妃宋氏,你会被挫骨扬灰!”
在徐福来这里,根本不认她这个太后。
宋楚轻诧异于徐福来前后的变化,明明昨日,他还一副谦卑的奴婢相,这会儿怎么变脸了?
徐福来忍痛大笑,他知道自己行将就木,故而,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可还是差了一点儿。
侍卫们架着徐福来走出慈宁宫,半路上,遇见身着大红麒麟袍的刘屿。
刘屿拦住他们,“把人交给咱家,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侍卫头子道:“卑职等受了承勤王指令,要将人带去北镇抚司,刘公公莫要为难小的们了。”
刘屿:“怎么,咱家就不能亲自审讯司礼监的叛徒?”
“刘公公还是去请示太后吧。”
刘屿阴森森一笑,斜眸看向身后的数十缇骑,轻轻吐出两个字,“抢人。”
*
天明时分,雪虐风饕,吹塌了柴房的稻草盖,周染宁披上外衣走出穿堂,长发被风吹乱。
天刚刚亮,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正当她准备回屋时,院子外驶来一辆马车,刘屿背着奄奄一息的徐福来走了出来。
她急忙推开院门,迎了上去,“怎么回事?”
“进去说!”
刘屿背着徐福来进了卧房,屋外的隐卫纷纷现身,目光焦灼。
当齐蕴见到满脸是血的徐福来时,顾不到穿鞋,扑了过去,“徐老!”
刘屿把徐福来放在炕上,喘了喘气,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对两人道:“你们即刻启程,务必在大雪融化前抵达北陲。”
齐蕴抱着徐福来,眼底猩红一片,“我要杀了他们!”
在他的意识里,还不能完全理解局势,只知道,谁伤了他的亲人,他就要跟谁拼命。
周染宁看向刘屿,“那你呢?”
他公然带走徐福来,必会惹怒宋楚轻和陆绪。
刘屿叹口气,“司礼监依附皇权,如今的皇帝稚气未脱,司礼监早晚必衰败,太子的大部分人脉已被转移到宫外,由徐老把持,只待太子恢复心智,重振旗鼓。你们眼下要做的,是要先寻到神医肖柯,为殿下医治。”
周染宁还是担忧,刘屿笑笑,“放心,我能自保。”
宋楚轻虽与陆绪狼狈为奸,但还是留了心眼,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一旦陆绪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她不会任他宰割,而她的势力在西厂,西厂的掌舵人正是刘屿。
也就是说,比起陆绪,宋楚轻更信任刘屿。
在外人眼里,刘屿素来与徐福来不和,两人在宋楚轻面前争风吃醋,在司礼监里针锋相对,今日之前,没人相信,刘屿会为了徐福来涉险。
听他解释后,周染宁稍稍安心。
刘屿将三张路引塞给周染宁,躬身道:“今日起,我将殿下和徐老托付给女侯了!请谨记,途中一定要隐瞒身份,以免被人盯上。你们此行,有三十缇骑暗中护送,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现身。等殿下恢复心智,就可联系北陲总兵,拿下北陲兵权!刘屿在宫里,静候三位携军归来!”
周染宁握住路引,重重点头。
荆棘路的前方是光明,就算刮骨抽筋,她也要送齐蕴抵达。
送走刘屿,周染宁来到炕边,坐了下来。
齐蕴抱着徐福来,温和的眼里头一次掀起狂澜和凛冽。
周染宁握住他手腕,冰冷的触感拉回了他的思绪。
“殿下,该启程了。”
齐蕴却道:“我要先杀了他们。”
周染宁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他们身处宫阙,殿下如何去杀他们?”
齐蕴磨牙道:“拼命。”
“智者不逞一时之勇,应徐徐图之。”周染宁松开他,站起身,忽然跪地,掷地有声道:“在此,我向殿下承诺,等殿下拿到北陲兵权,我会请命挂帅,替殿下斩杀陆绪,斩杀孽臣。”
齐蕴赶忙拉起她。
这时,徐福来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道:“殿下曾经告诉老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奴牢记在心,可殿下怎么忘了?”
齐蕴恍惚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徐福来颤着手,从袖管里拿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东西,递给齐蕴,“这是先帝被害前,托老奴拿给殿下的,殿下要护好它,有朝一日,让它重现于世。”
齐蕴打开锦布,长眸一闪。
传国玉玺。
徐福来费力地坐起身,“我们启程吧。”
周染宁:“您的伤......”
“不打紧,刘屿给了我一些药,留着路上吃。”
他说的轻松,可剑伤容易感染,马虎不得,想要养好,没有三五个月根本不成。
他怕自己成为累赘,却又舍不得齐蕴。
既然没有死,他就尽量留有一口气,见证齐蕴扭转乾坤。
他们连同三十缇骑,就此踏上了去往北陲的路途。
大雪纷飞,天际一片昏暗,周染宁坐在马车上,翻看着路引。刘屿为他们准备的假身份是老父亲带着女儿和女婿......这要如何扮演?
马车行至山脚下,齐蕴挑起车帷,“你进来休息会儿,我来驱车。”
周染宁摇摇头,“我不累,还是殿下照顾徐老吧。”
“丫头进来。”车厢内,徐福来开口道。
齐蕴扯下嘴角,“你看,在岳父心里,女儿和女婿就是不一样。”
“......”
这角色进入的也太快了吧!
周染宁猫腰钻进车厢,为徐福来掖掖毯子,“等进了锦城,我们先找医馆。”
徐福来点点头,“让你假扮成我的女儿,委屈你了。”
“我觉得荣幸。”
“有什么荣幸的。”徐福来稍稍挪动下身子,“以后你千万不要跟人提起这件事,阉人的儿女,一辈子抬不起头。”
周染宁没觉得丢脸,相反,在徐福来这里,她得到了温暖和真实。
行了两个时辰,徐福来开口道:“殿下,让马匹歇一歇吧。”
齐蕴停下马车,解开缰绳,将马拴到树干上,拿出麦秸喂马。
周染宁在厢底铺了厚厚一层绒毯,扶徐福来躺下,自己步下马车,走到齐蕴身边一起喂马。
稍许,齐蕴拉着她走到车厢前,“咱们都歇一歇。”
两人坐在车廊上,盯着吃麦秸的马儿。
广袤的雪天之间,属实寒冷,周染宁打个寒颤,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呵气。
见此,齐蕴朝她挪动一寸,嫌不够近,又挪了一寸,直到手臂挨着手臂才停下。
周染宁瞥瞥他,没懂他的意思,朝另一边挪窝。
齐蕴把她拽回来,手臂靠上来,“挨着能取暖。”
周染宁觉得别扭,即便两人每晚睡在一起,但也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不打扰。
齐蕴吸吸鼻子,也觉得冷,但还是解开了身上的毛裘,披在她肩头。
周染宁忙脱下来,重新披在他身上,“殿下别冻着。”
齐蕴没再脱下来,无奈道:“我是男子,经得起冻,你不一样,女子畏寒,容易落下病根。”
周染宁摇头,“我习惯了。”
“在我这里,你不许强撑。”齐蕴忽然展臂,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服软不丢脸。”
冷不丁投入一方温热怀抱,周染宁微微瞠目,双手本能地抵在他胸前。
齐蕴用毛裘裹住两人,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天真地问:“有没有觉得暖和些?”
周染宁岂止是觉得暖和,是整个人燥了起来,拧眉道:“我真不冷。”
“你骗我。”齐蕴手尖微卷,耳朵红个通透,却执拗地不肯松手。
今日因为徐福来的事,心情沉闷,有点脆弱,这会儿像是浮萍找到了依靠,整个人倾斜向她,手臂越收越紧,“答应我,以后不许骗我。”
“...好。”
齐蕴开始犯困,又不想进车厢打扰徐福来休息,于是像个树袋熊一样,双手环住她,下巴抵在了她肩头。
周染宁僵着身子,不知该不该推开他,理智告诉她,这样太过亲密,可看他一副小可怜儿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他。
齐蕴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埋头嗅了下,闭眼道:“你好香。”
周染宁没接话,只希望他快点恢复精力。
须臾,她觉得肩膀酸,轻声道:“殿下?”
“殿下?”
唤了几声,未听见齐蕴回答,耳边传来了男子的呼吸声,那呼出的气,似能穿透衣襟,像羽毛一样拂过锁骨,带来酥麻感。
他睡着了。
周染宁长长叹口气,他对她还真是没有警惕心啊。
“唔......”睡梦中的男子哼唧一声,像小狗崽做了噩梦发出的声音。
周染宁犹豫着抬起手,穿过他腋下,拍了拍他的背,“殿下别怕。”
说完,感觉腰间更勒了。
齐蕴紧紧搂着她的腰,混沌间,念出一个人的乳名:“宁儿。”
周染宁心尖一恍,皱了皱眉,他清醒时从未这般唤过她,莫不是梦见了别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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