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法师从不回头看爆炸, 都是引爆一处然后飞快逃离现场,以防被人抓住毒打。
夜风沁凉如水, 把方才紧张冒出的汗尽数吹拂干。
温云将头上的大皮帽一丢,连带着头发也被扯散,在簌簌的风中肆意飞扬,眉梢眼角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紧紧抓着叶疏白的腰,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山呼海啸,潇洒地赋诗一首
“头顶明月光,温云魔法棒。”
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差点没让叶疏白噎住。
诗兴大发的温云沉吟片刻, 继续“借问跑路谁家快, 我家剑灵最是强。”
叶疏白“”
她到底从哪儿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再听下去自己怕是再也想不起原句是什么了。
虽说他现在能调用的灵力不多, 但是想让飞剑再加个速还是能办到的。
于是,又一阵冷风吹过后,踏下飞剑倏然提速,同夜风开始竞速。
御空技术本就蹩脚的温云一个没站稳,再也顾不上念那些乱七八糟的歪诗,连忙伸手紧抱着他结实的腰。
“慢点慢点,晕剑了”
“你方才夸我快, 我岂能让你失望。”
叶疏白语气一如既往的正经, 但有时候过于正经, 就让人莫名觉得他是在故意阴阳怪气。
温云的脑子一向动得很快,尤其是面对叶疏白时。
毕竟他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一般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这样跟她对着干, 还故意说一句阴阳话的。
这男人不太对劲。
她一边抱紧他的腰, 一边探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
自温云的角度看去, 只能瞥见他小半张侧脸,纤浓的睫毛膏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微抿着的唇
她后知后觉地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叶疏白自然不认,他只沉默地操控着剑往前飞,在路过客栈的时候还忽然丢了两枚魔晶下去。
夜空中,那两枚魔晶反射着熠熠的光辉,偏又暗含着极强的暗劲,自空中穿透屋顶坠下,而后直直地砸向兽栏角落。
两匹魔狼还盘蜷在一起睡觉,颈上的锁链忽然嚓地断裂。
它们茫然抬头,却只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飘然掠过,下意识地跃出兽栏追了上去。
魔修们抓获驯服的各类野兽坐骑不少,加上现在城西那边出了事,所有人都往那边奔去一探究竟,城东这边竟也四下空旷,因而这两匹黑狼在街上飞掣竟前所未有的畅通无阻。
于是它们一路朝着东边奔去,踏过柔软的地毡,跃过木质的栅栏,奔出黑石垒就的高墙,最后看向密密丛丛的树林。
跟随人类太久,这还是头一次在没有人带领的情况下进入原本的出生地。
它们又是渴望又是畏惧,还是幼狼时的驯化威胁让他们不敢妄动。
这时,天际忽然丢下两只肥硕的灵鸡,直直地朝着密林中砸去,那个总爱揉它们耳朵的少女声音轻快
“回去罢,别再被我抓啦”
将那两只操劳数日的坐骑放归山林,并送上两只直升鸡作为报酬后,温云与叶疏白也毫无负担地朝着遗民村的方向飞快逃去。
当然,半途免不了温云的直女发问
“叶疏白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
“哦,叶疏白没有不开心,那叶小白为什么不开心”
“”
“笑一笑咯,你伟大的主人,温云大魔导师阁下在逗你开心诶。”
叶疏白沉默不语,一直到落在那片熟悉的密林,确定身后没人追来后,他才回身静静看向温云,沉默不语。
清冷柔和的月光自枝叶缝隙洒落在他肩头,将他面上的神情映得晦朔难辨,那袭若雪的衣衫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凄清孤寒。
温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自认识叶疏白起他便是这幅无甚情绪的冷清性子,好像天大的事也激不起他半分波澜,正经刻板到无趣。直到她从他的百年记忆中脱身而出,兴许是念在成了旧相识的份上,他尽管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仙人模样,却终于有了些世俗的情绪萦绕于眼底。
比如她能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比如他偶尔也会同她聊一些无意义的琐碎事情了。
但现在,他又成了她最初见到的那副模样,孤身行走在雪地中,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
疏冷得好似远山之上那捧永远触不到的寒雪。
温云不是将话藏在心底的人,她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若是哪儿不高兴了就说吧,我能改就改。”
要不能改那你就别不高兴了。
当然这后一句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叶疏白声音平静道“我无事。”
语罢,他往前走一步,对着温云摊开手,露出里面一直攥着的那两样东西。
一个是锦盒,另一样是那小截龙骨。
将这两样东西归还给温云后,他淡淡道“走吧,眼下不便,待回了四洲后我替他疗伤,你莫要心急。”
叶疏白察觉得到这个杖灵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他领悟的是生死法则,用法则之力应该能将其治好,然而他现在修为受限,不能施展。
他努力将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一应拂去,转身朝着遗民村的入口走去。
然而温云却急急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她竟连这会儿也等不及了,果然极在意那个杖灵,也是,虽然她从未提起自己到底从哪儿来,但显然,这个杖灵跟她才是长久相依的同伴。
而他,也不过是因缘际会错逢的过路人罢了。
叶疏白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倏然抖了抖,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不知怎的,心尖竟忽地生出一股隐约的刺痛,这感觉让他陌生又难受。
他艰涩开口“好,那我现在就”
“现在就把手给我啊”温云扯过他的手拉到自己眼前,借着明亮的月光看他掌心。
刚才她在剑上就察觉到这倒霉小火龙情绪极激动,还在她的精神识海中嗷嗷乱嚎,果不其然,它的火焰外泄,竟将叶疏白的手掌都灼伤了
温云与龙骨法杖有灵魂烙印,被小火龙怎么喷火怎么咬都不会受伤,但是叶疏白不同,尽管他修为非凡,寻常攻击早就不能伤他分毫,但这可是神龙烈焰啊
这倒霉龙可是传说中神明留在人间的血脉之一啊
温云小心地替叶疏白吹了吹掌心的那个火泡,然后在芥子囊中好一顿翻找,最后搬出好大一个水缸。
叶疏白觉得这东西眼熟“这是灵泉水”
她头也不抬地舀出一瓢水往叶疏白手上淋,点头“是啊,这还是包霹龙师兄的缸。”
他被她这样拽着手,略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不必在意。”
“怎么不在意,这么好看的手被这倒霉东西给烧伤了,主人不心疼你谁心疼”
很显然,倒霉东西这个词刺激到了小火龙,她当着旧爱心疼新欢的样子更激怒到了某龙,于是,龙骨法杖留下的那个精神烙印在温云的精神识海中骂骂咧咧,无能狂怒。
温云反手就弹了龙骨一下,摆出主人的架势“狗东西,你再欺负我的剑灵就彻底失宠了”
叶疏白原本还往后缩的手不动了,他安然站在原处,任由温云替自己小心翼翼地包扎手上的伤口,在她温声问他还痛不痛的时候,略不自在地错开视线,轻声一句“还好。”
于是那截龙骨又被无情地弹了一下。
温云的精神识海里开始疯狂循环恶龙咆哮。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帮叶疏白包扎完伤口后,原本情绪低沉的他仿佛又好了。
温云琢磨,估计是被小红龙弄疼了所以脸色不好看吧
倒霉东西,别人救你,你还烫人家
这样想着,回到遗民村的路上龙骨又被多弹了两下。
小火龙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是失宠了。
遗民村的入口一如既往的隐蔽,温云布置在周边的魔法阵与灵阵没有受到半点破坏,保存完好。
见此情状,她微微松出一口气,欣慰道“看样子黑石跟阿休这两孩子很不错,竟真的把那个魔修给抓住了。”
言谈间,她与叶疏白已经靠近了那株古树,就在踏碎一片落叶之时,一声清叱若平地惊雷般响起
“敌袭”
紧接着,又一个同样的少年声音响起
“魔修看剑,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声音落下的同时,两个毛头小子手拿着两根木棍猛地从树丛中飞蹿出来,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温云“”
这都哪儿学来的奇怪台词
跟叶疏白一手拎住一个熊孩子后,他们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两个仙长。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笑脸,激动喊出来“仙长原来是你们,你们果然回来了”
孩子的欣喜很快传染了温云,她笑着揉了揉黑石的脑袋“你们俩怎么大晚上还在外面,不是跟你们说了别乱跑吗”
“我们没有乱跑”两个孩子一边熟练地清理着隐蔽的入村通道,走在前方替温云他们领路,一边兴奋道“是师父让我们轮流在外面看守,看是否有魔修闯进来。”
温云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住了“你说的师父是”
“嘿嘿,忘记跟仙长您说了,我跟阿休先前抓住的魔修不对,他不是魔修,他也是一位仙长,他还收了我们当徒弟,说要教我们成为天下无双的剑修呢”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方的阿休已经像猴儿似地飞快蹿出去,对着前方的遗民村兴奋一嗓子“师父,我们带着仙长回来啦”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飞快地朝着这边奔来。
两相对望之下,沈星海深呼一口气,眼中难掩激动,最后将剑插在脚边,拱手行礼。
“叶师兄,温师妹,他乡遇故人,大喜”
说罢,他又往两人的身后看一眼,神情逐渐变得凝重,重新提起剑。
“听阿休他们说,你们去寒渊城中救被抓的朱师兄跟包师兄了魔修竟恐怖如斯,连你们也不能应对你们速将敌情告知我,我随你们一道去救师兄”
年轻人,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们一开始想去救的就是你,谁知道本该在敌人手中的你突然出现在我方阵营
你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啊
温云觉得喉咙梗了什么,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以诡异的目光盯着沈星海。
是她的错,不该低估了沈师兄。
他这样浑身都透露着不寻常的剑修,是不会被魔修抓走的,只有朱尔崇跟包霹龙那种才像是被抓走的炮灰角色。
最后,她无比艰难地转头望向边上的阿休,颤声开口“这就是你们先前抓的魔修”
阿休脸上微赧,最后惭愧地点点头,还不忘纠正“仙长,我二人已拜在师父门下了。”
沈星海亦承认此事“二子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我便将他们收为弟子了,待回到宗门后我便将此事上报宗门,求宗门赐下身份玉牌”
听到这里,一言不发的叶疏白忽然在腰间芥子囊上一抹,随即丢给沈星海两块玉牌。
他淡淡道“你替他们自行刻下名字便是。”
身为宗门身份辈分最高的人,为了方便随时收徒,身上备着空白玉牌也是正常的事。
沈星海不解地看着这玉牌,一边惊讶于第十峰居然连玉牌都敢造假,一边胆大地开始替两人刻名字。
他们其乐融融,唯独温云在心情纠结。
她偷偷地拉过阿休,低声询问“小孩,你们当时朝你们师父砸卷轴了”
阿休脸更红了,愧疚道“砸了。”
温云又问“砸了几道”
看沈师兄现在这活蹦乱跳的模样,想必也只砸了一两道吧不然怎么着也该缺胳膊断腿了。
阿休埋着头,羞愧地嗫嗫“砸了二十多道。”
哦,二十多道啊,也不多,差不多等于她离开时留下的所有数量罢了。
所以,她的魔法卷轴最后全都轰在了自己人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被轰这么惨为什么还没死
温云领略到了跑路的精髓,深知天黑跑路才是最佳选择。
于是在被告知今晚就能出发回家后,遗民村的村民在阿花婆婆的指挥下,开始做着临行前的准备。
尽管这里是他们生长的地方,但是对故土的思念早就铭刻在他们灵魂中了,在短暂的不舍后,众人开始收拾着行礼,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几乎人人都将先祖的骨灰装入土罐中,想着将他们也带回去。
温暖的火光中,不断走动的人影映在地穴的墙上,让这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对生活的的向往。
温云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然而当她的视线又落回沈星海脸上时,终于忍不住好奇。
“沈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
他修为在几人中最低,到底是怎么渡过外海过来的
“那日,我在黑雾中同你们失散,竟然在玄天秘境中走失了方向,然后便被数条巨蟒追杀。”
温云心想,果然是沈师兄,一入秘境必定要遇磨难。
“那黑蟒颇为难缠,我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无意中跌入一片水镜中。”
来了,一遇到磨难就会出现转机
沈星海面色凝重,继续道“我跌入一片海中,那海水极沉且无灵力,我不但无法御剑,连游上岸都做不到。”
温云点评不出意料,出现转机后又遇挫折
“在我即将沉下海的时候,忽然漂来一截枯木,我靠着着浮木漂了大半个月,终于靠岸抵达此处。”
“”温云缄默片刻,复杂地看着叶疏白“如果没猜错的话,外海极其凶险,还都是没什么浮力的玄水,据说连片叶子都漂不起来”
“是,且外海多凶兽暗礁,除了特制的法宝或者修为极高,否则无法渡海。”
温云对着沈星海拱了拱手,叹气“沈师兄,你在外海上漂了大半个月都没死,被魔法卷轴砸二十多下还活着也不奇怪了。”
沈星海目光坚毅,握剑道“那是自然,我辈修士命由己定,岂能不与天争”
“”
这熟悉的说话方式。
她知道刚刚阿休那句台词是谁教的了。
遗民村的村民们没有多少要带的东西,但是老人小孩很多,所以出来的时候还是耽搁了一阵子。
许多腿脚不便的老人都有数年没出洞穴过了,他们先是迷茫地望一望天空上那轮半圆的月亮,而后跪倒在地,对着那株古树虔诚地叩首。
“先祖,我们要回家了”
温云没有催促他们,而是在这空隙给每个人都施加一个敏捷咒,这片密林崎岖难行,青壮年还好,要是光靠着这群人自己,走到海滩估计也要走到明天了。
磕完头后,众人沉默地在密林中穿行。
沈星海走在最前面开路,温云与叶疏白走在最后面护卫。
凡人的脚程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剑修,行了两个时辰,这群人还没出密林。
而此刻,温云的心越来越沉。
她遥遥地望着寒渊城的方向,最后将锦盒往叶疏白的手中一塞,低声道“你带着他们全力奔赴外海,我随后就来。”
叶疏白并不比她的洞察力差,他自然也察觉到远处有一股极强的气息在朝着这边靠近,若没猜错,那是渡劫期的寒渊城主。
虽说一开始引他们去了西边,但是魔修觉醒的天赋五花八门,难保不会有擅长追踪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他将装着魔舟的锦盒抛给沈星海,而后拔出所佩木剑,气质比这月光还要清冷孤傲。
“去吧,他们需要你保护。”
她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知晓如何做决策才是最理智的。
况且他早就习惯了做这断后之人。
叶疏白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温云,而后纵身一跃,踏着月光反掠向西边
然而下一刻。
急奔上飞剑的温云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背后挡风。
少女清朗的声线擦过他耳畔,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
“可是你也需要我的保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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