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小说:病*******光 作者:第*******喵
    车声辚辚,慢慢往皇宫大内而去,顾惜惜一身重孝坐在车中,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心中越来越平静。

    酉初时分,皇帝在大正殿驾崩,润郡王燕舜在灵前即位,改元为建昌元年,封皇后为太后,册立郡王妃明浮玉为皇后,跟着传下圣旨,诏令举国服丧,品级以上官员及诰命入宫举哀。

    到了此时,梦中所见都已经验证。

    “惜惜,”罗氏握住她的手,轻声嘱咐,“这会子你外祖母应该留在大正殿陪太后,跟咱们不在一处,到了宫里以后,你只管跟紧我,要么跟着你舅母,不要一个人乱走。”

    晋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是以戌时已经得了信,带着儿子罗澍、儿媳妇伍氏和孙儿罗光世先行赶往宫中举哀,此时晋阳大长公主同一干王爷、公主已经在灵柩前痛哭过一回了,像镇远侯府这种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勋贵第二批得到通知,正陆陆续续往宫中赶来。

    “我晓得。”顾惜惜点点头,“我只跟娘,哪儿也不乱走。”

    她将窗帘稍稍揭开一些,远远看着皇宫外围值守的禁军,如今已经将近子时,三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魏谦的任职令颁下来了不曾?

    恰在此时,就见臣子们进宫时必经的西华门外,出现了一个瘦高的男子身影,瞬间望向了她。

    魏谦。

    他也穿着重孝,但腰间佩刀,头戴官帽,显然已经任职。

    隔得那样远,他锐利的目光依旧让顾惜惜打了个寒噤。

    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他看透了,就好像她那些背地里的筹划算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顾惜惜连忙放下窗帘,慢慢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魏谦跟她,太不一样了。

    她是侯府娇养的女儿,长到一十六岁,大事小情都有父母替她扛在前面,从来不曾单独经过事,所以昨天突然做了那么一个梦,就足足两天心神不宁。

    可魏谦离开京城时只不过十一岁,他杳无音信地消失了整整十年,许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外面,可他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还迅速爬上了龙骧卫大统领的位置,这种人,跟她这样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完全不同。

    他比她狠,比她不择手段,也比她有更多的手段。

    顾惜惜意识到,要想对付她,就凭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行。

    眼下最妥当的,还是得哄着他,慢慢等待时机。

    皇宫大内不得进车,是以各家的车子都停在西华门外,由内官带去指定的地方等候,顾惜惜扶着罗氏下了车,抬眼一望,门口只有几个禁军,魏谦已经不见了。

    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应付魏谦太难了,他那双眼睛,总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她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扯着袖子叫他退思,万一露了馅,可就麻烦了。

    一家三口步行向内,到了承天门时,顾和独自前往朝阳殿,与入朝举哀的外臣会合,顾惜惜和罗氏入承天门,往命妇们聚集的含光殿方向走。

    到处都挂着白灯笼,微红的火光映着孝帐孝幔,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白汪汪一片,顾惜惜握紧了罗氏的手,警惕地看着四周围,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知道魏谦,会不会躲在哪个地方盯着她?

    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女官,向罗氏说道:“罗夫人,晋阳大长公主让我带您和大姑娘去凝香阁稍歇。”

    罗氏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荷包,道:“有劳了。”

    正式举哀要到卯时,若是没有门路的,这一夜就只能在含光殿里一大群人挤着,没茶没水的,苦不堪言,有门路的才能捞到一个歇脚的地方,暂时缓一缓。

    凝香阁是宫眷们素日常御的所在,里面色色都是齐全的,在那里歇上一夜,比起含光殿,根本是天上地下。

    女官在前面引路,顾惜惜和罗氏跟在后面,才一踏进凝香阁,早有一个十六七岁、瓜子脸大眼睛的少女迎上来,道:“姨妈,惜惜,你们也来了。”

    泰安长公主的女儿,也是顾惜惜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李妙英。

    泰安长公主此时也在大正殿中,李妙英独自在凝香阁,早就盼着顾惜惜过来作伴了。

    国丧期间,见面也不好太过热络,顾惜惜打了招呼,目光向阁中一扫,早看见舅母伍氏也坐在里面,娘儿俩连忙上前见礼,伍氏一向沉默寡言,只点点头道:“妹妹,惜丫头,你们也来了。”

    阁中的都是勋贵人家的女眷,平日里也都相熟,此时一一厮见了,又叹息了几句鼎湖龙去之类的话,落了些眼泪,不过到底是在禁中,很快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着。

    顾惜惜也掉了些眼泪。从晋阳大长公主算起来,她得叫先皇一声表舅,不过燕氏皇族枝繁叶茂,像她这种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太多,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况且先皇已经病了多时,她又事先做了那个梦,此时虽然伤感,却不至于特别伤心。

    她低着头夹在众人中间坐着,细细理了理这两天的事,忽地一惊。

    魏谦既然这样厉害,他不能人道的事,怎么会轻易地传了出去?

    这消息,却是李妙英告诉她的。

    顾惜惜连忙扯了扯李妙英,低声道:“阿妙,我想去更衣,你陪我一道。”

    李妙英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起身往外走,宫女在前面引路,曲曲折折绕到净房后,顾惜惜立刻打发走宫女,附在李妙英耳朵边上问道:“阿妙,你从哪儿知道魏谦是太监的?”

    本朝风气开化,勋贵人家里对男女之事更是看得淡,况且又是私下里说悄悄话,于是李妙英便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说要退婚吗,怎么又让魏谦下了聘?”

    “有些别的内情,到时候我再跟你细说。”顾惜惜追问道,“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李妙英瞅瞅左右没人,便也凑在她耳朵边上说道:“前天我去溧水公主府,听见溧水公主的贴身丫头宜春说的,还说溧水公主为了这事发脾气,一屋子的摆设全都给砸了。”

    顾惜惜皱了眉,道:“不对,如果魏谦不行,溧水公主为什么还跟他那样好,到底图他什么?”

    “谁知道呢,”李妙英道,“至少他长得不坏,溧水公主不是最喜欢美少年嘛!”

    魏谦是生得不坏,可溧水公主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何至于找个面首还要太监?况且魏谦那种阴沉沉又不爱说话的性子,也跟溧水公主以前那些面首完全两个路子。

    顾惜惜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又问道:“你跟溧水公主一向不怎么来往,怎么会去她那里?又怎么这么巧听见这种隐秘事?”

    “刚好在路上碰见了,她邀我去府里玩,”李妙英道,“中途我去更衣,无意中听见她的贴身丫头说的。”

    顾惜惜恍然大悟。

    那个叫宜春的,既然能做到溧水公主的贴身丫鬟,必定是精明妥当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人议论公主的私密事,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外人听见?

    这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只可能是溧水公主指使宜春,特意说给李妙英听的。

    毕竟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李妙英是密友,李妙英知道了,就等于她知道了。

    溧水公主这般费尽周折,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挑拨离间,让她跟魏谦退婚?

    可外界里不都传说,是魏谦上赶着巴结她吗?

    顾惜惜正想的出神,李妙英摇摇她的胳膊,问道:“想什么呢,半天都不说话?”

    “我在想,这消息恐怕是溧水公主有意让你听见的。”顾惜惜道,“咱们两个傻子,上了人家的当了。”

    “啊?”李妙英怔了半天,忽地一拍脑袋,“好像是哦,我就说也太巧了,怎么偏巧能听见这种隐秘事!可是,为什么呀?她到底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顾惜惜道。

    她是真有点想不明白了。既然是魏谦巴结溧水公主,溧水公主又何必设下这样的圈套,来挑唆她退婚?这样子,倒像是溧水公主反过来想要魏谦似的。

    难道另有隐情?

    两个人净了手出来,沿着来路刚走到凝香阁门前,就看见一个细巧脸、尖下巴的少女也正要进阁,看见她们时,少女杏子眼一睨,一脸倨傲地说道:“哟,是你们呀。”

    却是怀山长公主的女儿,顾惜惜的死对头,梁茜。

    认真说起来,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恩怨,只不过都生得好,又都是贵女,不免时常被人拿来比较,又因为时常被比下去,梁茜就怎么看顾惜惜都不顺眼,见面时总要刺一句半句。

    偏偏顾惜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梁茜说她一句,她就有十句回敬,这梁子就一天比一天结的深了。

    更巧的是去年怀山长公主修建别业,扩地时侵占了晋阳大长公主的汤沐地,因此受到皇帝的申斥,拆房子退地不说,还得亲身给晋阳大长公主赔礼道歉,梁茜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看见顾惜惜时越发恨得牙痒,必定要闹一场才肯罢休。

    此时在宫中相遇,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梁茜想起这几天顾家的新文,到底没能忍住,便道:“听说魏谦下聘了?唉,摊上这种男人,你也真是可怜。”

    若在往日,顾惜惜自然要还嘴,但这时候这地方,除非脑子里有包,才会当众斗嘴。顾惜惜没有理会,拉着李妙英只管往里走,梁茜跟上来,又道:“你那未婚夫名声臭成那样,还没有官职,以后你呀,有得吃苦了。”

    顾惜惜还是没吭声,梁茜以为她认怂了,越发得意:“不过你也别太发愁,听说你未婚夫很会伺候别的女人,万一伺候得好,人家赏他一官半职,也未可知。”

    “来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魏谦慢慢从小径中走出来,白色孝服底下隐约露出龙骧卫大统领黑金二色的衣领:“梁茜国孝期间言行无状,不敬先皇,立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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