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浮玉走到殿外的时候,正听见燕双成沙哑软滑的声音:“……我偏要让他退婚!”
门前的太监正要通报,明浮玉摆摆手止住了,放慢了步子,慢慢向廊上走去。
燕双成口中的那个他,不消说,是指魏谦。
年初魏谦回京后,因着与他们的联系不能暴露,便借用燕双成的公主府,时常做些消息联络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来二去的,燕双成竟然看上了他。
明浮玉前些年虽然随着外放的父亲在润州居住,但明家的根底原本就在京城,所以京中的消息,明浮玉多少也知道一些。燕双成自从嫁了时骥之后,一改从前的性子,竟也跟着时骥胡天胡地起来。
时骥在外头寻花问柳,燕双成就在府中召集美男子谈天说地,还养了一班小戏,乐师与戏子个个都生得不俗,其中的意味自然不用明说,即便是在一向风气开化的勋贵圈子里,这对夫妻的行径也十分让人侧目。
可是她竟然看上了魏谦,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又听燕舜说道:“阿姊,退思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浮玉越走越慢。
魏谦的心思,除了报仇,唯有娶顾惜惜。
别人不知道,但她一向最知道魏谦,极是个固执钻牛角尖的,但凡他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既然想要顾惜惜,那就绝不会跟别的女人兜搭,燕双成这些念头,只怕也要落空。
又听燕双成说道:“我从来没向你要过什么东西,这是头一回,陛下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燕舜叹了口气,声音里全是无奈:“阿姊,退思他又不是物件。”
明浮玉瞧着房中的灯火,弯弯的娥眉不觉微微蹙了起来。
东西?是说魏谦,还是指遗诏?
将要踏上台阶时,明浮玉放重了脚步,轻声道:“陛下。”
屋里的声音很快停住,片刻后燕舜道:“进来吧。”
明浮玉迈步走进房中,燕双成起身相迎,道:“皇后来了。”
“姐姐也在啊,”明浮玉只装作是才看见她,“我听说陛下还在忙着,过来看看。”
“我给陛下送些吃的过来,”燕双成指了指枇杷糕,“皇后也尝尝吧。”
明浮玉依言拿了一块吃着,那边燕舜就想借此机会脱身,忙道:“阿姊,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
“陛下不把诏书给我,我就不回去。”燕双成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错,索性把明浮玉也扯进来,“皇后知道吗?先皇已经赐了退思与顾家的小丫头退婚,偏偏陛下把诏书扣下了,我是来讨诏书的。”
果然是说诏书。明浮玉看看燕舜,又看看燕双成,柔声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打算,姐姐莫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事情已经捅了出来,燕舜也只得顺着往下说:“阿姊,这封诏书是退思再三求朕留下的,他只求过朕这么一件事,朕不能让他寒心。”
燕双成接口说道:“我也只求过陛下这么一件事,陛下难道就能让我寒心吗?”
她水盈盈的丹凤眼里全是执拗,就像个固执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自己喜欢的玩偶,燕舜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很有些不习惯。
她一向是他无所不能的姐姐,冲在前面为他披荆斩棘,可此时他才意识到,即便是山岳一般可依靠的姐姐,也有任性的时候。
心里软下去,可这件事,又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燕舜沉声道:“阿姊,君无戏言,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退思,就不能再答应你。”
“我可是你姐姐,我跟他,哪个跟你更亲近?”燕双成美目一横,索性开始放赖,“皇后也说说,我跟魏统领,陛下应该向着谁?”
明浮玉不动声色说道:“论亲疏,自然是姐姐,不过事关先皇的遗诏,那就是公事,又要另当别论。”
“好了,你们夫妻一体,我就知道你会向着陛下。”燕双成摇摇头,又转向了燕舜,“陛下,我只是要那道诏书而已,又不是逼着要退思娶我,即便拿到了诏书,退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难道我能把他绑起来抢进府中不成?”
“前些日子为着大业,退思往你那里多走了几趟,惹得京中议论纷纷,顾家也是因为这个误会了,才想要退婚,阿姊,”燕舜耐心解释道,“趁着这阵子正好冷下来,也好平息一下京中的议论。”
“驸马都没说什么,谁耐烦理会那些碎嘴子!”燕双成傲然说道,“我不管,我只要那道诏书!”
明浮玉眼见燕舜眼中的无奈之色越来越浓,连忙上前扶起燕双成,柔声道:“姐姐,陛下忙了一天,你看他的眼睛都是红的,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我陪姐姐先回去歇着吧。”
燕双成定睛一看,果然燕舜的眼睛里全是红丝,显见是劳累了许多天不曾睡好的缘故,她向来疼爱弟弟,此时就算再着急,也只得暂且放下,道:“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找陛下说话。”
她转身向外走,又回头叮嘱燕舜道:“陛下也早些睡吧,折子是批不完的,身体要紧。”
明浮玉便也回头向燕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早些去睡,跟着扶起燕双成往外走,待走出院门,这才低声说道:“我恍惚听说前些时候,太后好像也在问这道诏书。”
燕双成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在提醒她去求太后?她看了看明浮玉,却见她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把话续了下去:“在润州时,魏统领曾数次救过陛下,姐姐,陛下他也很为难。”
这句话,却又不像是在提醒了。燕双成一时捉摸不透她的用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看顾家的小丫头也不像是真心要嫁,偏偏退思上赶着非要娶,何苦来哉。”
明浮玉便没说话,只是瞧着前面的路走着,许久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统领是个守信的人。”
“哪里是守信?有婚约的男女我见的多了,就没见过像他那样上心的。”燕双成不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看上小丫头哪点了。”
“这种事情,除非身在其中,否则外人也是说不明白的。”眼前就是深秀宫,明浮玉停住步子,道,“姐姐,我去安排陛下安歇,就不陪您进去了。”
“快去吧,你催着陛下早点睡,瞧他眼睛红的。”燕双成说着,自己进了门。
明浮玉慢慢往回走着,心中犹豫不定,那道遗诏,到底要不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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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祭散了后,顾惜惜和罗氏一道,护送晋阳大长公主回寝间安歇,左右无人时,晋阳大长公主低声说道:“太后昨日提点我,若想求圣人发还遗诏,须得从功绩和民意这两条上面想法子。”
顾惜惜心里一宽,听这口气,至少太后那边,还是很愿意给她帮忙的,只是这两条都挺虚无缥缈的,到底要从哪里下手呢?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顾惜惜一直在罗氏屋里睡着,魏谦再不曾出现过,就连在宫中举哀时,也不曾看见他的踪影,顾惜惜庆幸之余,又有点疑惑,这厮从不曾这么长时间不露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头七大祭当天,顾惜惜早早起了床,还不曾梳洗,先觉得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在梦里,她是今天散祭后在回家的路上被魏谦掳走的,这几天魏谦都没有出现,该不会是暗地里在筹划这事吧?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今外祖母安然无恙,父母亲也一直在身边护着她,魏谦就算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然而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能踏实,便向罗氏说道:“娘,今天散的时候,咱们跟着外祖母和舅舅一起走吧。”
“好,”罗氏说完了眉头一皱,迟疑着问道,“你梦见的,是今天?”
“是。”顾惜惜点点头,“今天散祭以后。”
“别怕。”罗氏搂住她,柔声安慰,“今天我跟你爹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让你落单。”
顾惜惜靠在母亲怀中,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沉静气息,忐忑的心情终于安稳下来。
车马出府,走过朱雀大街,穿过玄武大道,进西华门,丫鬟上前打开车门,抢先撞进眼睛里的,是魏谦苍白的脸。
顾惜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魏谦站在道边,沉沉的看她。他的孝服外面套着全幅锁子银甲,泛着冷寒的光,照得人心里也寒浸浸的,顾惜惜眼尖,很快发现他银甲的腰际似乎沾着几星黑紫色,很像是血迹。
一瞬间,脑中又闪过自己那冰冷的尸体,烦乱地直想吐。
罗氏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却在此时,魏谦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罗夫人,今日午祭过后,王医正在岐黄馆候着您诊脉。”
顾惜惜怔了一下,原来他一大早等着,是为了说这事?
就连罗氏也出乎意料,原本满心戒备,此时也只能点头道:“有劳你。”
魏谦直起身来,又看了顾惜惜一眼,转身离开。
“表姨,惜惜!”
李妙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惜惜回头一看,就见李妙英和她兄弟李子正一左一右地扶着泰安长公主,刚从车上下来,顾惜惜和罗氏忙迎上去,泰安长公主低声道:“这几天不要出门走动,连着几天,据说岐王府都有动静。”
顾惜惜立刻想起了魏谦银甲上的血迹,他消失了几天,是为了这事吗?那他一大早侯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通知她,需得去复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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