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睁大了眼, 望着老国王。
“悬浮在空中的花园”
这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是由她带人建出来的
撒尔此刻正站在巴比伦王的身后,看见伊南如此惊讶,也有点儿迷糊, 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后脑。
伊南的目光正好转到他脸上,两个迷糊人儿彼此对视一眼。
伊南顿时想起来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在历史记载中, 好像确实是尼布甲尼撒大帝为了取悦他来自米底王国的妻子而修建的。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伊南和撒尔对望片刻, 两人同时把眼光转开。
老国王却看得颇为欣慰,拈着胡子对伊南说“公主,你难道不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请我们这些人进花园去观赏观赏”
撒尔身后那些年轻王子们顿时面露妒色,知道国王这样一发话, 就相当于将这座夏宫正式送给了米底公主。将来米底公主与撒尔一成婚, 这么漂亮的夏宫就是他们小两口的, 如果撒尔不开口相邀, 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到这花园来作客。
虽说撒尔一向都是老国王最为属意的继承人,可是他的弟弟们也都各怀鬼胎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都是说不准的。万一撒尔出征在外的时候挂了呢
伊南这边连忙低头行礼, 将老国王一行, 请入夏宫之中。
为了迎接王室一行, 夏宫在最高一层大摆筵席。
尽管是“空中花园”的最高层, 筵席的地点照样绿树掩映, 凉风吹拂, 十分凉爽。此外,新安装的喷泉口中有汩汩的清泉涌出,淙淙的流水声为前来赴宴的宾客更添了几分凉意。
来自米底的女官们也还算轻松筵席上的一应事务, 都是由巴比伦王室来人操持的。什么连所有的器皿都是从巴比伦王宫中打包送来。
米底女官们羡慕地看着从毛毡里取出来的金盘银盘与玻璃器这么奢华的器皿,是她们这整座夏宫里也找不出一件来。
巴比伦的厨子与侍从们却也是一样的惊讶,他们竟然在夏宫得到了这么好的食材
各种香草应有尽有;
各式各样的珍奇果蔬都刚刚从藤枝上掐下,一件件都新鲜得能掐出水来;
撒尔昨日刚刚命人送来的牛羊和禽鱼都已经宰杀清洗妥当,马上就可以送上烤架。
双方通力协作,准备出了一席前所未有的精彩宴席。刚往上送了两道菜,国王那里却又传来消息,说是不想再用王宫送来的金银器皿了,还是夏宫原来使用的那些陶器更配合这宴会的环境,更有属于夏宫的“野趣”。
米底女官们心花怒放,晓得巴比伦王室这次是给足了公主面子。
她们彼此望望,都在想是不是王子和公主的事,终于有希望了
这边筵席上,巴比伦的王兴致勃勃地举起制作精良的高脚玻璃杯祝酒,看着席间所有人一饮而尽。
老国王随即望着撒尔,笑道“既然如此,你之后是个什么打算”老父亲的下巴还稍稍朝伊南在的那个方向摆了摆。
撒尔就坐在伊南的对面,他将头一低,沉默地一言不发。
老国王的好心情顿时减了几分。
撒尔的兄弟们那里又开始交换别有意味的眼神,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虽然撒尔的地位无可撼动,但他们见到撒尔做出些不招老国王待见的事,心里大多都乐开了花。
伊南适时地站了起来,说“我去厨房看一看,按说烤肉应该已经好了”
她特地从席间离开,就是为了让他们父子可以不用避忌她,随心所欲地交谈。
她走的时候,撒尔曾向她投来求援的目光。
伊南望着他,笑着微微摇头她事实上也很想要逼撒尔做一个选择,要么遵从“神的声音”,要么跟随“心的选择”,或许能帮助撒尔挣脱精神上的束缚也说不定。
于是她离席,从夏宫的最高层下来,没有去厨房,而是在低层花园里坐着小憩。
低层的花园修建了高处难以支撑的鱼池。伊南坐在池畔,随手将一块面包撕成小丁,掷进鱼池,一尾一尾的游鱼迅速地游来,毫不相让地你争我夺,仿佛那面包丁是个王位一样
伊南却顾不上观鱼,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顶楼的争执听起来已经结束了。
伊南其实不用特意去猜测结果根据她对撒尔这个男人的了解,他一定会坚持自己。
因此,伊南作为“米底公主”,依旧在通向婚姻的道路上“陪跑”。
可是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她也开始多多少少有些感觉,令撒尔心存执念的那个女人,其实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在这世上,命运能开的,最大的玩笑,大约也不过如此。
伊南心想将来实验结束之后,她满可以把她这段经历写成一部也未必敢写这么多次无比巧合的相遇但无论她拥有怎样的自嘲精神,她心头某一处依旧是惆怅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头烦躁,索性将双脚浸入鱼池。
清清凉凉的水一下子就刺激了她的肌肤,猛地让她清醒过来。
现在正进行的是,古代社会的科学观察任务。事实上,无论撒尔有多纠结,她有多怅惘,这些摆在“人类文明”这个庞大的母题下,他们这些“个体”的情感,都是微不足道的,什么都算不上。
伊南冷静下来。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猜测是撒尔来找她,顿时转身开口“撒尔”
“还想着撒尔”来人嬉笑道。
背后来的人是塔克奇,撒尔的异母弟弟,据说只比撒尔小几个月。但在伊南看来,老天爷何其不公,两人明明年岁差不多,脑子却全给了撒尔,塔克奇基本上没得到多少。
伊南见是塔克奇,也不惊慌。她的双脚沾了鱼池里的水,现在干脆坐在地上,伸手取了一条羊毛巾,慢慢将脚面上的水滴都擦干。
塔克奇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伊南擦脚。看他的样子,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伊南却不理会他,慢条斯理地将水擦干,踏着鱼池边的阶梯,慢慢地走上来。
“塔克奇王子,”伊南有礼貌地向他问好,“怎么,您这是迷了路,我引您回去好吗”
逃席出来的塔克奇腆着脸望着伊南“公主既然大哥不愿娶你,你嫁我吧”
伊南笑着问了一声“你”
塔克奇见伊南并没有流露多少抗拒的表情,愈发肆无忌惮,向伊南踏上两步,顺势将她堵在鱼池的阶梯上。伊南无法离开鱼池,如果她想要强行从塔克奇身边越过,就会被这个王子拦腰抱住。
“是啊,刚刚大哥与父王在筵席上又是一番争执,你恐怕也猜到了”塔克奇望着眼前这个美人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心想大哥放着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莫不是有病。
他张开双臂,拦住伊南的去路。
但事实上,伊南并没有打算要跑的意思。她原本就心情不好,心想这儿有个人能送上门让她饱揍一顿,也是一桩愉快的事。
顿时,她一对粉拳在背后握紧了,浑身都蕴满了力气。话说她的“力量”,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还没怎么使用过,正闲得发慌。
那边塔克奇王子对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再作死。他嬉皮笑脸地说“大哥是个认死理的,不会转圜。他说不会娶你就是不会娶你,就算是给你建这夏宫,私下偷偷养着你,终究明面上没名没分的,实在是委屈了你不如跟我”
“我虽不才,但是好歹也是个巴比伦王子,辱没不了你这个公主。”
“再说了,我这个人别的不行,但说起哄女人开心的本事,满院子的姬妾都说好你不信不信可以试一试先试用一回嘛,我不介意”
塔克奇将伊南拦在鱼池旁,一双不老实的手就向她腰间伸过来。
伊南左右手在背后相互捏了捏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心想胎盘能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看在你家老爷子就在楼上的份儿上,我会注意分寸的。
她一边想象着王子被她揍成个猪头,一边忍不住兴奋地扬起嘴角。
塔克奇却以为她真的心动了,忍不住大喜,口中叫着乖乖,双臂一张就扑了过来。
可他还未触碰到伊南的衣裳,他的后领就被人拎住了。
撒尔满脸阴云,伸手提着二弟。他手长脚长,拎着塔克奇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在空中。
“凭你也配”
撒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大哥”塔克奇求饶似的喊了一声,目光依旧不离米底公主这边,刚巧看见伊南一脸惋惜。
好好的出气对象被人抢了去,伊南当然惋惜。
偏生这给了塔克奇莫大的勇气,这个二货王子大声喊“大哥,你既然不愿意娶,为何又缠着旁人不放”
撒尔黑着脸,他手里提着个上下挣扎的大活人,却只木然地站着,望着眼前的女人。
他心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酸意。
塔克奇向伊南求欢的话他都听在耳中,甚至伊南兴奋或者惋惜的眼神他也看在眼里。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心仿佛受到了暴击,酸意排山倒海地席卷。
她真的,受伤了,嫌弃了,想要转身离开了宁可找个如此不堪的塔克奇过日子
自从她到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两人已经共同经历了好一段岁月,他们并肩奋斗,他们挥洒汗水,他们相互赏识
他开始信任她,拿她当最好的朋友,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么不同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在这一刻,撒尔真的怀疑起来,自己那些莫须有的坚持,在心中画出的空中楼阁,素昧平生的爱人,虚无缥缈的影子跟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哪一个重要,哪一个更重要
他确实是对不起她的,两国明明有联姻的协议,第一次见面,连巴比伦城他都没让她进。
她却安安稳稳地在这夏宫里住了下来,而且住得格外滋润。
为此他曾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没有闹着要离开,而是特别坦然地与他相处,为他出谋划策,无论是伊什塔门还是巴别塔,她都贡献良多。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或许会真的离开
可是现在,她却看上了那个草包似的塔克奇。
撒尔觉得难以相信,难以接受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内心的情感他这是喜欢上伊南了吗
那么,来自神明的声音,多年以来的执念那些都是什么
多年以后,他却真的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这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吗
两个人相对,撒尔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伊南却格外自然,向他一伸手“给我”
撒尔“什么”
“这家伙呀你可以教训弟弟,难道我就不能让这个无礼的东西吃点苦头吗”
伊南指指撒尔手中提着的塔克奇。
“啊”
塔克奇一声哀鸣。他总算明白刚才这女人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兴奋了敢情不是因为他会哄女人,而是他太弱啊
撒尔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反应过来。
伊南索性自己动手,随意从撒尔手中接过了二货王子的后领。
她身高不够,要把手臂举得高高的,才能将塔克奇整个人举在空中。但她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举着,将塔克奇吓傻了。
这个二货双手拽住自己的衣领,吓得“啊”“啊”直叫唤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女人的臂力也能将他轻而易举地举起来,而且掂了掂,然后在空中晃了晃
塔克奇惨叫一声,感到自己的身体直接朝空中腾云驾雾地飞出去,随即“砰”的一声,从头到脚整个儿浸入冷水。
他几乎吓坏了,头一个反应是我要死了,要被那女人淹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那女人扔到了幼发拉底河里,万无生还的道理。
谁知他双手一撑,已经从鱼池里坐了起来。有两尾鱼从他身上跳着弹开,塔克奇头顶两挂绿藻,目瞪口呆地坐在鱼池里。
撒尔那头也是惊讶的。他像是猛地醒过来原来原来她不是看上了草包二弟可他刚才心里那么多乱糟糟的心绪,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南过来一牵撒尔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快走”
她的声音里,颇有一种从犯罪现场从容逃脱的兴奋。
她拉着撒尔,从夏宫花园复杂的阶梯系统迅速下到了另一层。一边跑,她一边对撒尔说“待会儿有人问起,你就说下楼来的时候迷路了,遇上了我,我将你带了回去。”
撒尔还有些没把握,迟疑着问“塔克奇”
伊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你这么一张聪明面孔,怎么连这都想不通塔克奇一个字都不敢说他会跟咱们用一样的借口,下楼迷路,失足落水”
撒尔恍然大悟得亏他长了一个聪明脑袋,他怎么没想到塔克奇那家伙,一定是万万不肯说出自己被一个女人扔进鱼池的真相的呀
这时撒尔由衷地赞道“你的身手真不错”
伊南拉着他的手,两人一口气跑到了夏宫底层的出口。伊南突然收住了脚,撒尔也随着停步。
他们俩面前刚好是一畦麦田,满眼都是清新的色彩。刚好有一阵风吹来,吹得撒尔满心畅快这是调皮捣蛋的畅快,恶作剧得手的畅快,也同样是有人陪伴、在一起的畅快。
他的人生里,好似还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伊南徐徐地松开他的手,小声问“你需要自己解开它。”
撒尔是的,他需要自己解开这个结,解开这个谜题,解开这个神赐予他的束缚他需要自己找到答案。
他沉思片刻,准备将自己在刚刚过去的那段时间里跌宕起伏的心意向伊南坦白。
“其实我”
他刚刚说出这三个字,突然顿住了,表情有些古怪。
紧接着伊南也听见了,是马蹄声“是有急报来了吗”
撒尔一看,突然抬脚就跑,匆匆忙忙丢下一句“是最紧急的军报”
他向夏宫中举行宴会的地方飞快地跑去,一边跑一边向马上的骑士边打手势边号令。
那名骑士一跃下马,看见了撒尔,一边疾奔一边与他会合,两人迅速在伊南视野中消失。
伊南也不算动作慢的,虽然两位男士跑得更快。当她跑到夏宫顶层的时候,只见巴比伦王庭的女眷们已经全部退开。
巴比伦王一个人坐在席间,双目紧闭。
他所有的王子、随从和卫士,全部单膝跪地,向王行礼,包括头上挂了两条绿藻的二王子塔克奇。
夏宫的顶层一片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见远处幼发拉底河的涛声。
巴比伦王突然睁眼,眼光凌厉,他寒声问“埃及人想要侵占我们的土地,毁去我们的港口,切断我们的商路巴比伦人应当怎样做”
王面前所有的男人们齐声开口“寸土不让,死战到底”
巴比伦王毕竟老迈了,他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运转不上来,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发问“谁愿为统帅”
王子们人人开口请命,但是人人都知道,统帅的职责只可能落到一个人身上。
“撒尔,王最信赖的儿子,请你到父亲身边来”
撒尔当即起身,来到王的身畔,父子两个相互低声交谈几句。
伊南站在暗处看得清楚,撒尔上前,他身后的那些兄弟们,正偷偷相互看看,交换眼神。
她看看老国王的情形,再看看撒尔的那些兄弟,忍不住悄悄为撒尔捏一把汗。
恰好在这时,老国王抬起了头,眼光在自己那些儿子们身上扫了扫,微微皱眉。他突然看向伊南,两人眼光正好对上。老人家的眼光颇有些深意,伊南微微一怔。
老国王随即凑在撒尔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撒尔顿时愣住了,眼光也向伊南这边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
因为埃及人入侵巴比伦的国界,巴比伦王室在夏宫的饮宴直接宣告结束。
撒尔快马赶回巴比伦王城,整肃他自己的贴身卫队,翌日一早赶赴边境。
巴比伦王室的其他人则慢慢返回宫中。
伊南郑重相送的时候,撒尔的副手古尔温,不知怎么地也慢慢凑近了来,靠近伊南,小声说“明日清晨的出征仪式,您会来吗”
伊南“我”
她心里飞快地转过几个年头,基本上便明白老国王和撒尔当时那一通交谈,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果断点头“我会到的。”
古尔温顿时长舒一口气,笑着说“公主殿下,就知道您会答允的。”
他随即又苦了脸“我是很想留下来为公主效劳的,但估计王子不会允许”古尔温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遗憾。
伊南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她想了想,对古尔温说“你替我转告王子,我至少需要一个名单,还需要一样信物。”
有这两样,她留在巴比伦城中替撒尔照应,应该够用了吧
第二天一清早,巴比伦城门外举行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出征仪式。
巴比伦的王没有出席,据说因为忧心边疆战事,身体有些违和。
撒尔出征的时间绝早,因此相送的人不多。
见到伊南,撒尔心生感激,刚想对她说几句什么,却见伊南四下里望望,指指稀稀落落的送行人群,说“看来你人缘不是特别好啊”
撒尔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其实是特地赶了个大清早,选在了人不多的时候出发,就是为了能见她一面,将一些要紧的话交待清楚。
昨天老国王命他出征,同时也提醒他,临出发之前,要考虑一下将来
王父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此去与埃及接壤的边界地区,路途遥遥,一来一回耗时数月。老国王自觉时日无多,一切身后事都要早早预备起来。
因此老国王建议,不妨把在巴比伦城中的诸般事务都交给她如果他能信得过这位“准”未婚妻的话。
毕竟不是很多人能想到被撒尔当众拒婚的这位米底公主,竟然会是撒尔安排在巴比伦城里的后手。但至于伊南此人可不可靠,这么重大的事务值不值得托付,就要看撒尔自己的判断。
撒尔昨晚忙于出征的各项安排,几乎一夜未眠,根本没有机会思考这件事。
但是此刻他见到了伊南,却像突然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他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他更信得过的人了。
于是撒尔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突然张开手臂,将这个他最信任的伙伴,同时也曾是最抗拒的女人,使劲一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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