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塔的姐姐, 艾里伽尔小姐,比伊丝塔大了十来岁,只见过小时候的伊丝塔。
她出嫁时母亲薛西斯夫人年纪还不大, 自然谈不上继承权的问题,早早地就带着家里给的陪嫁嫁到了巴比伦去。
艾里伽尔嫁给了一个穆什钦努,算是跨阶层的婚姻姐妹俩的父母当年曾为此相当犹豫。
但是古伽兰那家中世代侍奉王室,后来古伽兰那本人也成为王室雇佣的官员, 社会地位和家庭财富都有显著增长。这桩婚事在艾里伽尔小姐的家乡渐渐被传为美谈。
谁知这十年后,艾里伽尔送回消息说她其实没嫁
田庄和作坊里的老人们这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小姐的心思昭然若揭
以前田庄出产稀薄,作坊生意惨淡的时候,大小姐对家里完全不闻不问;
现在田庄的土地状况神奇地转好,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一直做到了巴比伦去,大小姐却声称自己从未出嫁,要把这些产业都夺回自己名下。这难道不是冷不丁在背后捅了二小姐一刀
所有人都在为伊丝塔小姐愤愤不平,伊丝塔小姐却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阿普每天跟在忙前忙后的小姐身后, 苦着一张脸问“小姐啊, 您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伊南转过身,奇怪地问“为什么你看起来竟是比我还担心的样子”
阿普说“阿妈说过, 大小姐的性子不太好。她要是回来使唤阿普,阿普三天两头就要挨骂挨打。”
伊南心想这可能是保姆嬷嬷吓唬阿普的话,但是也从侧面可见,艾里伽尔是一副什么样的性格。
于是伊南反问她“但是担心有什么用呢你就算是再担心,姐姐如果想回来就还是要回来。”
这句话戳中了阿普心中的真正恐惧, 小姑娘顿时一咧嘴,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伊南只得哄“上次那个礼官来时我问了他, 关于继承权的裁定,巴比伦那边提出投诉之后,一年之内才会做出决定。”
“姐姐不会在短时间里回到家里来的,她在等着我去巴比伦跟她争产呢。”
伊南心知肚明艾里伽尔应当早已习惯了巴比伦大城市的繁华生活,根本不习惯回到乌鲁克附近过简单清净的日子。
从礼官转述的情况看,在短时间内,这个大姐,是不会大费周章地跑到乌鲁克来“宣示主权”的。
因此她还有一点点时间,把田庄和作坊再好好经营一下。
在这段时间里,伊南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加强了对田庄上农奴们的思想和技术教育。农奴们渐渐开始有意识地去探索土地和作物之间的关系,让“种田”变成一项需要思考的事。
作坊那里,伊南则一再启发工匠们进行技术提升,把手头现有的玻璃产品做得更好。
管家波安奇怪地问伊南“伊丝塔小姐,您越是努力地把家业做大,万一到时候岂不是越便宜了大小姐”
谁知伊南摇摇头,笑着说“我和姐姐之间的财产纷争,犯不着牵扯进田庄和作坊的经营。”
“你替我给大家带句话吧将来无论是我还是姐姐拥有这些产业这些产业都是你们赖以为生的家园。将它们经营得更好,就意味着你们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你们的家人、邻里甚至整个乌鲁克地区,都会因此而受益。”
伊南郑重地托付波安。
她就是有这样的野望
她想要以自家的田庄为原点,渐渐地影响周围的农庄,让这片土地有更丰富的产出,让人们自己探索出怎样能更有效率地种田。
她想让玻璃作坊蓬勃发展,在乌鲁克形成一项产业,让这一带已经习惯了贫寒与冷清的工匠们恢复对手工业的热情,带动整个地区,恢复过往的荣光。
“这些产业与其说是我的,更不如说是你们的。”
波安瞪大眼睛,望着小姐,半晌说不出话。
最后他淌眼抹泪地离开,口中喃喃地说“小姐在这种时候考虑的还是大家。”
在田庄的管家波安把伊丝塔小姐的话传出去之后,整个田庄和作坊,甚至邻里们,都被震动了。
人们纷纷站出来,愿意为伊丝塔作证
“当初艾里伽尔小姐出嫁的时候,我们都是亲眼见证的。”
“是啊,当时作坊还停下了所有的活计,为小姐打制了全套陪嫁的首饰,连夫人的不少旧首饰都熔了重新打,都给小姐带到了巴比伦去了呢。”
田庄上的瓦尔杜和阿姆图都没有资格为主人的婚事作证;但是作坊里的工匠们都是阿维鲁,可以作证。甚至邻居也都表示,伊丝塔但有需要,尽管开口,哪怕要他们去一趟巴比伦,这个忙,他们也还是会帮。
而伊南这时候终于开始着手为前往巴比伦做准备。
她先是去乌鲁克的裁缝作坊里,订制了各种颜色、各种装饰的帕拉装。为了这些衣服、布料和用以搭配的首饰,她又不得不额外订制了几只用上好松木打制的木箱。
然后她在作坊里放了话,要选两名工匠陪她一起去巴比伦,在巴比伦建立一个玻璃作坊的“分号”。
所有人都知道伊丝塔小姐这次去巴比伦前途未卜,原本属于她的财产没准很快就会另属别人。
但是工匠们出于一腔义愤,人人都争着要陪伴伊丝塔小姐前往巴比伦。也许最终作坊真的会易主她人,但是他们也觉得能追随伊丝塔小姐才是正确的选择。
伊南只得笑着向他们摆手“大家别太紧张,我真的只是想在巴比伦建个作坊的小分号而已专门做售前和售后。”
售前和售后这些都是啥工匠们都面面相觑。
最终伊南拍了板,选了两名年轻、家累不重的工匠跟随她前往巴比伦。
这两名工匠,一个擅长吹制各种玻璃器皿,另一个擅长打制各种金属首饰,现在渐渐有些无用武之地。伊南就把他也一起捎带上,一起去巴比伦。
同去的还有管家波安夫妇,贴身侍女阿普,还有几个做粗活的瓦尔杜和阿姆图。
他们随身携带的,除了伊南带上的衣服和首饰,一部分工具和材料之外,还有大约五千舍客勒的白银。
按照波安的说法,他们一行人就这样上路,就像一块香喷喷的烤肉被叉在叉子上招摇过市这个时代大致算是太平,但是带上这么多的财物上路,总会惹人眼红。
最终还是中间商阿布替他们找到了解决方法巴比伦有一个大商人从作坊订制了一大批玻璃杯。因为这种货品又珍贵又易碎,这个商人派了大量的瓦尔杜前来乌鲁克取货,并且亲自押运。
经过阿布牵线搭桥,伊南一行最终得以与这支商队同行,一路上即便有小股盗贼出没,看到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也就不敢打他们的主意了。
因为玻璃制品易碎,商队在路上走得极为缓慢,走了将近二十天才到巴比伦城外。
“小姐,您看,前面就是巴比伦的城墙了。”
波安伸手为伊南指点,伊南身后的小侍女阿普倒是先“哇”的叫了一声,惊羡之情,溢于言表。
伊南也感到挺震撼在上一个时代,吉尔伽美什带着全流域上万民夫建起来的乌鲁克城,已经被后世誉为“万城之母”。
而眼前这座巴比伦的城池,比当初乌鲁克的规模还要大上好几倍。
城市由一道城墙环绕,这座城墙的高度比原先乌鲁克的城墙高上两三倍。它的建筑材料已经不再是陶砖,而是高大坚固的花岗岩建城者从别处凿下岩石,千里迢迢地运来,再耗尽心力堆成这样巍峨的城墙。
而城墙的城门至少有十座以上,将城内与城外有效地联系起来。从城门中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而巴比伦城外,鳞次栉比的房屋也一一建起来,小小的市集正在形成伊南知道,这是城市人口的“溢出”效应不止巴比伦发展成了一个繁荣的大都会,这里的人口也正在向城外延伸。
在这里买地,买房子应该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巴比伦,我来了
伊南在心中默默地说。
在城门前,伊南向一路护送她到此的商人致谢。商人为她介绍了一座城里相当不错的旅店,两支队伍就此分别。
伊南他们随着往来不息的人们进入了城市。
此前从未离开过乌鲁克半步的阿普,这时候觉得眼睛都用不过来了。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街道上有这么多的人,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店铺。
小贩们叫卖着,人们站在店铺跟前讨价还价,骡子在主人身边发出叫声耳边满满都是嘈杂,人们说话都不得不凑近了甚至高声叫唤阿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繁华”的魅力,她终于明白大小姐为什么选择嫁到了巴比伦,而不是留在老家嫁一个门第相当的阿维鲁。
而伊南却是这条街上所有人眼中的风景。
她端坐在马车上。她的车驾因为道路不通畅只能缓缓前行,这给了人们欣赏她美貌的机会。
“好一个异域风情的美人儿”有人大声感叹。
“什么异域风情,她身上穿着的是帕拉装呀,她就是咱们巴比伦王国的人。”
如今的巴比伦王国,苏美尔人与阿卡德人杂居在一起,已经不再像一千年前那样区分彼此。
“可为什么,她身上的衣饰明明不是最时兴的,却这么漂亮漂亮到我挪不开眼”
“是呀,她戴的首饰也不是城里头流行的呸呸呸,城里头流行的都是些什么呀,和这姑娘穿戴的一比,全都得比下去。”
确实,挪不开眼的人太多了。甚至有人走着走着,就撞到了别人,连声道歉。
渐渐地,围拢在马车前面的行人越来越多,让伊南的车队几乎再难以前进半步。人们竞相看着、望着,甚至还有些人是“慕名而来”,直接造成了交通拥堵,把一条还算是宽敞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只见伊南缓缓地站了起来,冲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拦在车驾面前的许多行人,见到了伊南的笑,竟然也都像是着了魔一样,一起向她报以友好的笑容。
“能麻烦各位让出一条道路吗”伊南问,“我第一天到巴比伦,现在特别想找一间旅店休息休息。”
说来也奇怪,她这一句话刚刚说完,竟有人回过头去,完全照着伊南刚才说的,冲着身后的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能麻烦各位让出一条道路吗”
回头转述的人越来越多,街道的另一端,人们终于动了起来,向两边退去,让出来一道能够让车辆通过的道路。
“谢谢,谢谢”
马车前进的时候,伊南不停地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路人们就都像是没了魂魄一样,喃喃地说“不客气,别客气”
他们也没做什么事,就能得到这么美的姑娘真心实意地感激。这真是
伊南身后,阿普不觉什么,只管冲着她平生见过的最大“人群”傻笑。来过好几次巴比伦城的波安却在心中感慨这下子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颠倒众生”了。
原本小姐在乌鲁克的时候一直都很低调,甚至一直到十六岁之前连面纱都没有摘过。
可是这次到巴比伦来,小姐反而一改常态,高调起来了。这是为什么呀
终于,车辆通过了拥挤的街道,抵达了商人推荐的旅店。
旅店老板早已经得到了消息,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欢迎伊南一行人,挥手招呼伙计帮助他们安置行李与车辆。
阿普则去搀扶伊南,小心翼翼地帮助她从马车上下来。
下车的时候,伊南自然向堵在旅店门外围观的人们展现了一下她毫无瑕疵的双肩和美背,以及从裙裾中露出优美曲线的长腿。
旅店外面尽是吸气的声音。
等到安顿下来之后,伊南叫来波安“你去问问阿布,这城里有没有做帕拉装比较出名的店铺,如果有,问问他们,我们带来的那些衣料和衣饰他们要不要收购。”
“另外,把乌鲁克那些产衣料的作坊,和裁缝成衣铺子的地址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那里还有存货,可以前去订购。那里会是他们的最佳货源。”
波安恍然大悟原来伊丝塔小姐进城如此高调,竟然是为了推销帕拉装,在巴比伦城里带动帕拉装的风潮。乌鲁克的纺织业沉寂已久,如果真有巴比伦的商人前去进货,肯定能拯救他们的生意。
伊丝塔小姐,随行带上那么多的衣料与首饰,可根本不是什么爱慕虚荣。她这是在以实际行动,实践她的承诺啊。
到了晚间,伊南随身带的大部分衣料和新买的帕拉装都卖了出去
至于城里的裁缝铺和成衣作坊,也许他们到现在也还都是懵的反正在半天之内,他们收到的帕拉装的订单像是小山一样堆了起来。
幸好从乌鲁克来的大户人家随行带来了多余的成衣和衣料,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甚至还向他们推荐了乌鲁克的供货商。
眼看这巴比伦人对这种大胆而热烈的衣饰热情突然高涨,这一火,不仅仅会影响王城中的作坊和铺子,连远在乌鲁克的人们也会因此而受益。
但这一天过去之后,伊南就再也不考虑衣服的事了她已经尽力做到了她能做的,剩下的就只能靠乌鲁克的作坊们自己努力了。
她在旅店的房间里,盘腿坐在床榻上,手指沾了一点儿茶水,一面听波安说话,一面在面前的茶几上用手指画画。
波安替她打听了城里和城外房地产的行情。
这位忠心耿耿的瓦尔杜也没有料到,伊丝塔小姐到了巴比伦,非但没有打算去见一见姐姐艾里伽尔小姐,反而张罗着要买房置地。
“伊丝塔小姐,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万一艾里伽尔小姐争产争赢了,那您现在买下的这些土地和房产,就都要转到大小姐名下。”波安好心“劝说”自家小姐。
如果艾里伽尔最终争到了继承权,那么伊丝塔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都要转给艾里伽尔。伊丝塔现在买下的这些房产和土地,就相当于是为艾里伽尔买的。
这还不如把银子都留着,找个妥当的人保管,等这一场“争产”风波过去了再说呢。
伊南笑笑“没关系,这些产业,就算是转到艾里伽尔名下,也还会是由你们在打理,它们会成为你们的生计,让你们衣食无忧。”
她说到这里,波安心里立即起了波澜原来小姐依旧是这样的无私,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这些卑微的瓦尔杜和阿姆图考虑相比之下,艾里伽尔小姐根本就是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人比人,真是差距太大了。
作为一个瓦尔杜,他宁可世世代代为伊丝塔小姐做农奴,也不愿为艾里伽尔小姐服务。
这位老资历的管家忍不住偷偷低下头,把眼角渗出的一点点泪水轻轻擦去,然后努力笑着对伊丝塔小姐说“那我来为您讲一下巴比伦各处房产和田地的行情吧”
到巴比伦的第三天,伊南就拍板,在巴比伦买下了两处房产。
一处是巴比伦城外的小田庄,可供耕种的土地不过二十多亩,现在还是荒地。但伊南想,这里将来如果能种植供应巴比伦的蔬菜与水果,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基地。
另一处房产位于巴比伦城中,地段最好的闹市区前店后宅,前面是一间可以兼做店铺的小作坊,后面是一处敞阔的宅院。
那作坊以前与陶器生意有关,因此陶窑、烟囱一应俱全。
宅院不大,但是格局很细致,自然区分出了做生意的见客区、账房,和宅院主人的私宅、休息区和会客庭院等等。
这样一处房产,极其适合伊南,但也因为地段太好而价格不菲。伊南带来的白银之中,大约有四千舍客勒的银两都花在了这份房产上。
这天,伊南在波安夫妇、阿普、阿布和两个工匠的陪伴下,前往新购置的房产处签订契约,支付购房款,并且大致规划了新房产的用途。
在那之后,一行人一道回归他们暂住的旅店很快他们就可以退掉旅店的房子,搬到新购置的房子里去了。
回到旅店跟前,伊南还没忘了向工匠们解释她对新店铺的构想“我们把那座烧陶的陶窑点起来,你可以当着主顾的面烧制玻璃器皿,吹玻璃也可以”她指着那位玻璃烧得很好的年轻工匠。
“而你可以在铺子门口支一张小几,修补稍有损坏的玻璃器皿对,就是修补。你在咱们作坊里修补的那些,我觉得就很好”伊南指点另外那位金银工艺相当好的工匠。
这就是她想做的“售前”和“售后”,让主顾们亲眼看见吹制玻璃的神奇,稍有损伤的玻璃器皿可以在铺子里修补。至于碎到不可修补的玻璃碎片,也可以考虑回收回来再利用的。
她说话之间,乘坐的车驾已经回到了旅店跟前。
阿普扶她下车偏巧她今天穿着的,依旧是一身艳丽而火辣的帕拉装。下车的时候,玉臂、美背,和修长的小腿都坦坦荡荡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恰在这时,旅店里走出一个黑袍客,正好与她们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黑袍客的眼光飞快地从伊南雪白的肩上,小蛮腰和大长腿上溜过,最终落回伊南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孔上。
“希律大人,好久不见”
伊南欢然招呼,脸上始终笑盈盈的,直接将希律那张阴沉得发暗的脸色彻底忽略。
早在两人当初在乌鲁克初见的时候,希律就提醒过伊南“巴比伦不适合你。”
可是现在伊南不仅来了巴比伦,还来得如此高调她在城里略一招摇,就带动了全城对“帕拉装”的渴求。
她明知自己的财产正处于危机之下,到了巴比伦之后,她竟然照旧四处置产,买田置铺子,唯恐自己名下那点儿财产不会被人惦记。
希律绷紧了脸盯着女人那张美到不可方物的面孔,眼里有怒火,一小簇,幽幽地跳动着
要么是因为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听从他的劝告,自作主张就来了巴比伦;
要么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拥有让连他都为之惊叹容貌和身姿,却一定要跑到巴比伦来,竟然让整座城市的人都看见她,为她倾倒。
为此他感受到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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