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缘一开始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很冲动。
甚至在茶水摊主动提起自己有琴,可以让江衡看看时,也只是让他看看,没有想过看过之后怎样。
因为江衡也许见过塞德里克被烧毁的样子,所以更想让他也看看塞德里克完好无损、干净漂亮的模样。
仅此而已。
可江衡、江衡,这个人,似乎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就意味着一切的变数、失控、和无法预测。
方缘几乎是思绪混乱着,就在江衡的声音和视线中拿出了琴,上紧了弦,为弓弦擦松香,演示了小提琴的拿法,将弓搭在了弦上,拉出第一个声响。
他仅仅是在调音而已,江衡的眼睛就变得明亮璀璨,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真是犯规,方缘想着,这个人的眼睛本来就够明亮了,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可这样的眼神,让人心烦意乱的同时,还能很好地驱赶他脑海里的杂念。
方缘调好了音,“你想听什么?”
末世中,他和戴着面具的江衡重逢,却是在最糟糕的境况下。
他疯了一样地吼叫,质问,你懂什么?!
“我想听……啊,我也不知道,我记不住那些曲子的名字。”
“那我就随意拉一个吧。”
方缘拿出手机,播放了大提琴的配乐,将琴弓再次搭好,拉出低沉悠扬的琴音,与手机里的声音合奏。
那次重逢太狼狈、太难看了。
他让江衡滚,江衡比他更愤怒、更疯狂,抓着他的肩膀问,‘你想死吗?!’
他的回答是冷笑、颤抖,和歇斯底里的发泄,大喊着连自己都知道不正常的话语。
‘死?难道我现在这样,就是活着的样子吗?!我宁可死,宁可变成尸体、变成丧尸,哪怕最后被你砍下头颅,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活着!你懂什么……你不明白!’
琴声急转,小提琴声音一声声变得高昂,大提琴的配乐持续着短促、快速的重复,仿佛一声声逼问,然后两道琴声柔和在了一处。
方缘微微蹙着眉心,不自觉地将一切无法说清的情绪,注入了琴声之中。
耳边是小提琴与大提琴的合奏,脑海里是当初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争吵。
‘就算我不明白,你可以告诉我啊!凭什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想阻止我?好啊,那就现在杀了我!做不到,就放手!’
他握住那只攥紧了刀子的手,抵在自己的脖颈。
他以为自己已经陷入疯狂,在无能中狂怒到了极点,是个只会发疯的神经病,逼迫江衡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嗡!”
音调升到最高朝的部分,突然崩断,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方缘!”
江衡突然冲了过来,急忙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担心则乱时,手指碰到方缘的颈侧,“都打红了……疼吗?”
方缘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眼圈却是红红的,看着分外可怜。
“很疼吗?那、那我去取点药吧,你先别动……”
“我没事。”方缘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好,没有像那时候一样哭出来。
“想起不好的事了?”
“不全是……”方缘脑子有点乱,几乎气息不稳,他放下琴,然后猛地攥住了江衡的手腕,抬头逼视过去,“我想起来了……得到异能的唯一办法。”
江衡也跟着愣住,在他直愣愣的视线中,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我……”
“感染丧尸的病毒,然后顺利活下来,就能有几率得到异能。”
方缘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说出这句话,几乎就要耗尽他的力气。
他当初,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冲动之下想要主动被感染,才有了后来的争吵,
“我想起来了……我差点就忘记了,我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江衡,你当时说,一个月过后,就告诉我真相?你竟然……”
“不、不是,方缘,你别生气,冷静一下,听我解释好不好?”江衡慌了,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蹲了下来,单膝跪在方缘面前,反握住他的双手,
我会解释清楚的,我发誓我绝没有害你的意思,只是……”
“你这样的人……”方缘垂眼看着他,在整首曲子的演奏中一直收放自如、从未崩断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决堤,像是自制力终于被超越了极限,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我以为任何人都会犯傻,唯有你不会,江衡,只有你不行。”
你明明那么拼命、那么努力地阻止过我,劝说过我。
你明明是最清醒、最惜命的人。
可如今怎么能呢?怎么能突然告诉我,早在一开始,你就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
方缘颓然地坐下,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忽然像是委屈极了,不管江衡怎么劝、怎么解释、怎么哄都听不进去,只是像天塌了一般没命流眼泪,声音也不出,他早就习惯了不出声地哭,因为声音会把丧尸引来。
江衡只好不断地叫他,但方缘最多小声地问,“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江衡看他这样,也吓得不行,恨不得要跟着一起抱住哭了,“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难过了,好吗?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好好的吗,世界不也是好好的吗?对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方缘终于平静下来,肿着眼睛,略带幽怨地望过去,
“真的?”
“真的真的!”江衡快没有办法了,
“我没骗你啊,我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就已经有异能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只是我们俩的重生方式不一样,那些东西真的都清理干净了,就连最后的试剂和样品,我都一起毁掉了,渣渣都不剩的!”
“我没生气。”
方缘信了他,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也不可能好不容易重生了,还要故意去感染这些玩意儿,要是江衡真有什么别的想法阴谋,也不会一直宅到现在啥也不做,
“我只是……有点累了,不完全是因为被你吓到,你快起来吧。”
江衡这才敢起来,三步一回头的去拿伤药,他也不知道方缘这个琴弦怎么就这么锋利,还是方缘的皮肤太嫩了,抽一下红成那样。
等方缘完全冷静下来,江衡也取了药回来帮忙抹,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或者,也可能是方缘单方面在尴尬,他想起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脾气,就觉得脸皮子烧,恨不得把自己关屋里。
可江衡偏偏这时候,死活的哪儿也不让他去。
“你刚才那个曲子,挺好听的,叫……叫什么名?”江衡见他闷着,又回到第一天见面时候那么沉闷、疏离,忍不住找话题。
但同时他又觉得,这时候的方缘,比第一天认识时候好多了,虽然闷闷的不理人,但是看起来很乖,让人很想亲近……
他用一点药膏,放在方缘的皮肤上,药膏是冷的,他的指腹跟着发烫。
“哦……记不清了,我看看。”方缘拿出手机,调出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个英文的。
江衡跟着看过去,轻声念了出来,
“The Show Must Go On……好,我记住了。”
“江衡。”方缘瞧着他认真的眼睛,“有一天你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也许会失望的。”
“为什么会失望?”江衡不明所以。
方缘摇头,他现在更不敢了,不敢告诉江衡,他们其实早就遇到过。
不但相遇过,还争吵过,不欢而散,末日里的他们,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我是不是……那个时候,欺负过你?”
江衡得不到答案,忍不住乱猜起来,“让我想想,我那时候是异能者,你说过你是普通人,方缘,你该不会早就认出我了,一直瞒着不说吧?”
“我是你么,什么都瞒着不说。”方缘小声嘟囔,因为暂时占理,扯谎也扯得让人无法反驳。
“好吧……”江衡给他抹好了药,顺手在他耳垂捏了一下,“虽然我整天盼着一觉醒来,想起和你有关的事,但其实,我才是怕你会失望的那一个。”
“我??”方缘懵了,他有什么可失望的。
“是啊,我那时候毁了容,又丑,又吓人,又不爱说话,还面瘫,根本没人喜欢我,所以,我一直挺庆幸能重生一次,在这里认识你的。”
江衡自觉诙谐,笑着说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无法想象地摇头,“不然让你看到我那时候的样子,恐怕初次的印象分就要清零咯~”
“不会……”方缘偏开视线,俩人谁也不看谁,“你很好,我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对你有负面的看法。”
“那我也不会因为什么小事就失望。”江衡拐回话题,指指俩人,“你不会,我也不会,扯平了。”
“无论你想起任何事?”
“我要是真的失望了后悔了,说话不算数了,”江衡看着他,忍不住地猜测,他们究竟在什么情况相遇了,才让方缘这么紧张,
“或者我犯浑了,不像话了,你就把我从这儿赶出去,让我滚。”
方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清楚了。
抬头,瞧见江衡又在笑。
这家伙……
“你笑什么?”
“咳咳……没什么,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这几天就要想起你了嘛,高兴高兴。”江衡被他一戳穿,笑也不忍着笑了,笑得大白牙也露出来,“说不定我想起你了,病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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