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吧

    陆逢灯站在漆黑的路口，望着对面那条破旧的巷子。

    这晚无月，巷子里除了当街店铺的破烂招牌漏下来的几点稀疏的，斑驳的光，其余全都是黑峻峻的一片，叫人想窥探也看不分明。

    不过黑夜的遮掩对于陆逢灯的目的来说用处不大。

    他的目光从巷子扫到旁边成片的私房。

    眼珠转动间，陆逢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从黑暗中迈出来，走向了破旧的巷尾。

    欢乐酒吧门口，坐在台阶上抽烟的小伙子长着一张颓废的脸，头发乱蓬蓬的，两只眼窝深陷，夹着烟头的手指早就该剪指甲了。

    听到黑暗中传来动静，他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

    普通的黑T，工装裤，还有运动鞋，干干净净的脸，看着像个误入的大学生。

    头顶的招牌又老又破，红色的广告灯缺横少捺，把小伙子的脸映得暗红暗红的。

    “你要进去？”

    他瞅着来人俊秀的脸庞，眼里露出点艳羡的嫉妒：“你这样的在里面受欢迎得很，女人就喜欢小白脸。”

    平白得到这么个评价，陆逢灯毫无所动，而是礼貌地询问：“我可以进去吗？”

    小伙子又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来酒吧？”

    陆逢灯点了点头：“进这里有什么规矩吗？如果没有，我可以进去吗？”

    他这说法显得他很急切似的，但陆逢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从容，看不出半点赶时间的模样。

    “没什么规矩，有钱就行。”蹲在地上的小伙子站起身，让开一条道，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这笑容看着有些扭曲，让对方的五官都变得狰狞，“进去吧，好好享受。也许你会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

    陆逢灯点了点头，从容迈步上了台阶。

    在那道瘦长的身影没入前方狭窄缝隙的阴影后，旁边隐匿的黑暗角落里忽然走出来个瘦小的人。

    这人贼眉鼠眼，看了看台阶上的小伙子，道：“大哥，这人不会是条子吧？”

    小伙子摇了摇头，嗤笑道：“就这还条子，看着就是个没断奶的娃娃。怕是今天进去这一趟，以后就是待宰的肥羊了。”

    他说完，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对那瘦猴子道：“盯紧点，最近风声紧。”

    “是！”

    ……

    这个酒吧的构造很迂回，在抵达真正的酒吧之前有一段矮矮的，曲折的狭长走廊。在很多大城市的城中村，或者小城市的小巷子里，都有这种构造。表面看着不过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但往里面多走两步，接下来就别有洞天。

    酒吧里很热闹，还在前廊的时候，陆逢灯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激烈的摇滚音乐和欢呼的声潮。

    他感觉有些新鲜。

    人类是一个很奇妙的物种。

    他们当中有的人勤奋上进，有的人又特别擅长娱乐。后一种人创造出来的娱乐方式多种多样，陆逢灯每每见到，都会觉得很新奇。

    而且有的娱乐方式似乎能触发大脑的多巴胺奖励机制，就如同咖啡成瘾一样让人越来越上头。比如第一次买护肤品的女人，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进一步尝试化妆品，进而想买漂亮的衣服和包包，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直到最后发现钱包空空如也。

    陆逢灯对于研究人类很有兴趣，因此他对于这第一次踏足的能观察人类的地方也很感兴趣，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瞧一瞧。

    虽然这不过是他躲避追捕的一个临时场所。

    陆逢灯走进酒吧的时候，里面的光线很黯淡。

    全场唯一的光源就是舞台上旋转的球状灯。球状灯正投射着深蓝的光芒，照在墙壁上就变成了混杂着人影的黯淡的蓝。这让陆逢灯感觉自己身处夜间水族馆，只有水箱里有光的那种。

    前台小姐望见姿容俊秀的客人进来，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

    人们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更多的包容心。

    场内的音乐震天响，刺激着人的耳膜，连彼此近距离的说话都有些费劲。前台小姐早已以习为常，她面露笑容，扯着嗓门喊道：“这位先生！你得先消费才能落座！”

    陆逢灯耳聪目明，自然很快就听到了这一声。他转过头来，看清了喊自己的人的模样。

    坐在柜子后的女人贴的假睫毛极长极黑，一笑起来几乎把眼睛遮没了，乍看上去仿佛原本长眼睛的部位趴了两只黑色大蜘蛛。

    矮矮的鼻子底下是一张涂得血红的嘴唇，此刻一开一合，露出内里的口腔和接连的上喉管，仿佛食肉的洞穴在准备捕猎。

    这幅场景乍看起来有些惊悚，刚进来的部分新客有不少是被这个妖精一样的前台给吓退的。

    但是陆逢灯并不害怕。

    他心想，这真是个不错的伪装技术。或许他应该向这位前台小姐请教一下，说不定以后他躲避身后那群人的时候能用到。

    陆逢灯边想边礼貌道：“我应该怎么消费？”

    人类的世界有很多奇怪的规矩，他并不都知道。

    不过这没关系，至少在眼下这个环境，有钱应该就行。

    陆逢灯有些拿不准地想着。

    前台小姐保持着笑容，黝黑的眼珠一转：“您是第一次来酒吧？”

    陆逢灯点点头。

    前台小姐又笑起来：“那您是否需要我推荐呢？我们这里的调酒师刚刚推出了一款新的……”

    “就按照你推荐的来吧。”

    陆逢灯已经琢磨完了眼前的蜘蛛精，现在想进场内看看了。再说后面还有人在追踪，他最好不要一直停留在门口。

    因此陆逢灯爽快地付了现金，就朝着场内走去了。

    整个场子拥挤而昏暗，唯有舞台上灯光明亮。不管是旁边单独开辟的舞池，还是所谓的雅座都蒙在黯淡的蓝光之下。

    一眼望去，全是幢幢的人影。

    陆逢灯随便扫了一眼场内，已经看不见单独的座位。这里的人似乎大部分都是成群结队来的，占据了各个宽敞的沙发和座位。只有部分小团体的旁边还留有几个空位。

    如果陆逢灯坐过去，肯定就跟这些小团体挨着了。

    按照他曾经研究过的人类行为学，一般人是不愿意坐这样的位置的。似乎是因为这样容易被小团体排外，而导致独坐的人很尴尬。

    不过陆逢灯不介意。

    因为他不会尴尬。

    陆逢灯径直走过去。

    他刚一落座，旁边一个女生就往这边坐了坐。她颧骨突出，下巴尖如利器，又穿着吊带热裤，更显得身上骨瘦嶙峋，一条胳膊处青青紫紫的一片，像是纹了个什么东西。对方跟那前台小姐一样，眼窝趴着两只大黑蜘蛛，一张红艳艳的嘴唇。

    陆逢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心中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连着两个这样的，他是不是不小心误入了什么盘丝洞？

    蜘蛛精小姐笑道：“这位帅哥，你也来玩啊？是第一次来酒吧吗？”

    陆逢灯点了点头。

    他还没学会人类的撒谎技能，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暴露自己一无所知的一面。

    蜘蛛精小姐笑道：“嗨，我看出来了。”

    她说完，又叮嘱：“你第一次来要小心，酒吧里面乱得很。还好你遇上了我们，我们还能照顾照顾你。”

    陆逢灯抬起眼来，看了看这女生背后的小团体。

    一水儿的骨瘦如柴的蜘蛛精，其间夹杂着两三个似乎被吸光了精.气的男生。他们望见陆逢灯看过去的目光，都冲着他点点头，露出笑容，显得很热情。

    看来他的确误入了盘丝洞。

    两人谈话间，陆逢灯之前在吧台点的酒已经调好了，被服务员端在托盘里送过来。酒液在高脚杯中荡漾，在这黯淡的蓝光下折射出透绿的色彩。

    蜘蛛精小姐趁势道：“你的饮料要当心，离开座位的时候要有人看着，不然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喝了。”

    陆逢灯笑笑：“多谢提醒。”

    蜘蛛精小姐又笑道：“你要是放心的话，交给我们就好了。我们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是一起过来的。”

    那几位男女蜘蛛精纷纷点头附和，仿佛人形复读机。

    陆逢灯还没来得及回答，舞台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吼叫和喝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陆逢灯也跟着抬起头。

    只是他目光一瞥，就见自己先前进来的门口处又进来了一人。

    对方正在柜台前结账，他的打扮平平无奇，容貌也几乎过眼就忘。

    但是陆逢灯不会忘记这个人的相貌。

    因为这就是追踪他的人之一。

    陆逢灯自然地站起身：“我得去趟洗手间，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

    他问的是蜘蛛精小姐。

    女生很殷勤地指出了方向：“就在那儿。”

    陆逢灯点点头，转过身。

    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柜台边的人刚好抬起头来。在对方的视线与自己交汇之前，他率先收起隐蔽的目光，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陆逢灯的步伐不紧不慢，他在心里数着拍子，拨开摇晃的人群，远离喧嚣的场内。

    这会儿午夜场刚刚预热，卫生间内暂时无人，十分安静。

    跨进门内，他数的最后一拍落下，身体迅速往左一闪。

    跟在陆逢灯身后的人当场扑了个空，不过他早有准备，立刻转身顺势改变拳风。

    谁知陆逢灯脚下还没站稳，身体就扭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躲开了这一拳。紧接着，他的手握住了对方的胳膊。

    跟踪的人只觉得自己似乎被蛇缠上了，这手迅速一扯，将他的身体拉了个偏斜。随即一记拳头从另一侧袭来，直接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跟踪的人顿时脑内一嗡，头晕眼花，短暂地昏厥过去，沉重地落在地上。

    陆逢灯趁着地上的人被打得发蒙之际，一手按住对方的嘴，膝盖跪在对方的胸口上，另外一只手迅速卸下了对方双臂和双腿的关节。

    地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嚎叫，却全都被有力的手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陆逢灯做完这一切，保持着跪压对方胸口的姿势松开手，捏住这个人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掰过来：“外面有几个人？”

    地上的人不说话。

    陆逢灯道：“不说话，就把你塞马桶里。”

    地上的人还是不说话。

    于是陆逢灯毫不犹豫，把地上因为被卸掉四肢而软绵绵的人强行打了个对折，然后随便找了个隔间，把对方头朝下准备塞进马桶里。

    跟踪他的人似乎万万没想到陆逢灯言出必行。在自己的头发被马桶水浸湿之前，他连忙开口：“有六个。”

    陆逢灯提着他的手停止了。

    男人看着头顶的马桶水，吞咽了一下，立刻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出来：“有三个在前门，还有三个在后门。如果我一个小时之内没出去，他们就会都进来。”

    “很好。”

    陆逢灯说完，将这人的下巴一卸，然后把对方塞进了旁边的杂物柜里。他随手从里面找了块抹布，直接塞进了跟踪的人嘴里，堵住了对方微弱的呜呜声。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分钟，解决得十分迅速，期间没有人进来。

    陆逢灯再次走出了卫生间。

    他重新回到原先的座位上。之前那个女生凑过来，笑道：“刚刚我一直帮你看着杯子呢，没人动。你点的这杯酒我之前点过，还怪好喝的，你可以尝尝。”

    说完，蜘蛛精小姐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期待的神色，仿佛在等着他分享酒后的感想。

    陆逢灯盯着那个杯子。

    透绿的色彩在杯中荡漾，泛起一点涟漪。

    人类的饮品他几乎没有尝过，更别说酒。

    酒精会影响人类的思维，但是对他却没有任何影响。

    或许在杀出重围之前，尝一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逢灯伸手拿起了酒杯。

    然而他刚端起来，握着酒杯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一只宽厚的手掌按在他的手上。

    旁边笑着的女生神色猛地一变。在黯淡的蓝光下，蜘蛛腿一样的假睫毛在她的眼底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几乎将她的眼白都遮住了，看着有些可怖。

    然而这边的两人都没注意到。

    陆逢灯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一张男人的脸。

    这张脸很年轻，也很英俊。

    看到自己望过去的视线，对方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按在自己手上的手指也更用力了些。

    年轻男人道：“不要喝。”

    这人声音不大，但却透过酒吧的喧闹嘈杂清晰地传到陆逢灯的耳朵里。

    陆逢灯没有动。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一下。然而下一刻，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整个酒吧。

    如同夜枭的长鸣，在这醉生梦死的环境里刹那间惊醒了无数人。那些劲歌热舞，暧.昧相贴，哄笑嬉闹都被这一声尖叫给打破了。

    瞬间，整个酒吧比之前更为嘈杂混乱。幢幢的人影跌跌撞撞，前拥后挤，四处乱窜，似乎想寻找出路，却只能人踩人，人挤人。

    女人尖叫，男人怒吼，重金属的音乐没有人关，被戳破的私底下的肮脏交易在这一刻暴露得淋漓尽致。

    人群当中，只有一声“抱头蹲下，警.察”的声音格外清晰。

    蜘蛛精小姐的眼神瞬间变得恶毒，她一把推开坐在出口的陆逢灯，拼命往外挤，高跟鞋的鞋跟甚至狠狠踩到了陆逢灯的脚。

    然而陆逢灯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因为在这一刻，他听见了一个格外清晰的，机械化的女声：

    “肮脏与混乱，丑恶与贪婪，在这一刻尽数暴露在人前。你们的欲.望神明已经听见。”

    “请各位觉醒者做好准备，新手副本即将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