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永宁公向来矜矜业业, 交到他手中的职责,他定然要妥当地全部完成,才会回京复命。

    江南水患的后续治理, 连带着江南的秋闱, 都被永宁公安排得极为妥当。到了入冬时节,金陵的堤坝已经完全修好, 整个金陵,都回到了受灾之前的秩序。

    金陵城飘第一场细雪时, 永宁公踏上了返京的归程。

    而此时的长安, 已经被白雪覆满了。

    一入腊月, 长安城中的年味便渐渐浓了起来。

    永宁公府上亦然。自打入了腊月,君夫人便安排家中的采办和小厮丫鬟们, 将国公府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陆陆续续置办起年货来。

    君夫人开始写起了信。

    几个月前, 君逍梧在京中待得不耐,又回玉门关去。算着日子, 君夫人这几日将信寄去,君逍梧早些动身, 到过年之前,便能赶回长安来。

    君夫人写信时,君怀琅正在侧给她研墨。

    君夫人一边写着, 一边缓缓道“你父亲已经在往京城赶了,赶在年前, 便可回长安。”

    君怀琅在旁侧笑道“这就好了。去年过年时,我与父亲都在江南,母亲想必也想极了父亲。”

    君夫人手下的笔没停。

    “你姑母还说,想赶在那几日回家省亲。我说让逍梧也回来, 咱们一家几个,也好几年未曾一起过年了。”

    君怀琅应声。

    君夫人顿了顿,没有抬眼,淡淡道“若无别的事,让广陵王也来家里,一同吃年夜饭吧。”

    君怀琅一愣,双眼微睁。

    君夫人见他没说话,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

    “怎么,人家每天往家里跑,不给个名分”君夫人问道。

    君怀琅顿了顿,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母亲说给,自然是要给的。”他压抑不住自己声音里的笑意。

    君夫人瞥了他一眼,抬手点了点他的脑门。

    “也让你父亲见见他。”君夫人说。“赶在过年,你父亲应当不会揍他揍得太狠。”

    君怀琅笑了起来,原原本本地将君夫人的意思转达给了薛晏。

    薛晏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唇角都压不下去。

    君怀琅颇为无奈地看着站在那儿笑的薛晏,提醒道“我父亲过年也要回来。”

    薛晏的眼睛难得地弯起,将君怀琅一把拽进怀里,在他嘴唇上来回乱亲“没事,你爹喜欢我得很。”

    君怀琅只觉像被条大狗扑倒了舔,唇上被染上了水光。

    “我父亲喜欢你时,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他一边费劲地躲闪着,一边道。

    薛晏不以为然,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那如今见着,肯定更喜欢我了。”

    君怀琅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胡说。”

    薛晏低声一笑。

    “没事。”他说。“你爹要揍我,我挨着就行,我扛揍得很。”

    他自然扛揍。自己父亲一介文人,真要打薛晏,哪里打得动他

    君怀琅只看着他这一脸得意显摆的模样,只觉他无赖得紧,一时没说出话。

    接连下了几场雪,长安便渐渐到了年关。

    今年皇上卧病在床,连起身都起不得,往年例行的宫宴也因此取消了。

    薛晏为了讨好君家上下,赶在过年前几天,便下了旨,让淑贵妃娘娘回家小住几日,不必急着回宫,待到过完了年在回也不迟。

    淑贵妃分毫不领他的情,半点笑脸都没给。不过到了出宫的日子,淑贵妃却也半点没耽误,由宫人们收拾了几大箱奁的行李,浩浩荡荡地回了永宁公府。

    淑贵妃在永宁公府住了下来。

    没过几日,在大年三十的当天,永宁公领着南下的众官员,终于赶到了长安。

    清平帝仍旧不能下床,在永和宫接见永宁公的,便仍是薛晏。

    在江南之事上,薛晏和永宁公自是熟稔。永宁公也知这几个月京城局势风云变幻,对薛晏执政的这个结局颇为满意。

    他虽不党不群,但对皇上的这几个皇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谁能力不济、谁心术不正,他心中清楚得很。

    如今能够扛起整个大雍的担子的,也只有薛晏了。

    故而,他们二人在永和宫相谈甚欢,一直到天色渐晚,永和宫的众官吏才领了赏赐,各自散去。

    永宁公早收到了夫人的家书,惦记着要回家过年。故而,他和几个下属们一同出了宫,便各自告辞,回了自己的车驾。

    却在车驾即将启程时,车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国公爷”一听便是太监特有的嗓音。

    永宁公单手打起车帘,便见站在门外的,正是跟在薛晏身后伺候的那位公公。

    “公公还有何事”永宁公问道。

    进宝嘿嘿一笑“国公爷,王爷请您同行。”

    永宁公不解。

    他虽知道薛晏如今并未住在皇宫,而是住在广陵王府里,但是广陵王府和永宁公府,并不顺路啊

    永宁公问道“王爷去哪儿”

    进宝暧昧一笑,眼睛里还藏了几分看自家主子好戏的兴奋。

    “待到了地方,国公爷便知道了。”进宝笑眯眯地说。

    永宁公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于是,等候片刻后,一架马车从皇城的宣武门正门中碌碌驶出,和永宁公的车驾一起,往永宁公府去了。

    两架马车在长安的官道上静静地行驶,最后一前一后,停在了永宁公府门前。

    永宁公下了马车,便见薛晏站在自己的马车前,挺拔而高大。

    永宁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诧异“王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薛晏似乎比往日站得端正几分,像是新姑爷见长辈似的。

    却见薛晏淡淡一笑“今日要叨扰国公了。”

    永宁公点了点头,问道“王爷要在公府里过年”

    薛晏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不过进门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与您,届时,还请您莫太怪罪。”

    永宁公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却在这时,有马车粼粼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驾马车行得极快,马蹄声急促而凌乱。

    两人抬头望去,便见是一驾大马车,一路踏着夜色,飞快驶来。那马车制式颇为简单,篷布是灰棕色,颇为粗糙,待行近了,还能看见马匹和车驾上的尘土。

    “这是”薛晏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便见马车急急地在永宁公府门前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露出了君逍梧的脸。

    “爹您回来啦”君逍梧惊喜地唤了一声,便从车上利索地跳了下来。“哥是不是也回来了哥在哪儿呢”

    君逍梧几步跑上前来,便见自家父亲身边还站着薛晏。

    他在长安就总听说,这位广陵王殿下暴虐古怪,嗜杀狠戾,不是个好人。

    君逍梧立马变得拘谨了起来。

    “见过王爷。”他冲薛晏行礼道。

    薛晏点了点头,让他起了身。

    “才从玉门关回来”永宁公问道。

    君逍梧点了点头,嘿嘿一笑“刚赶回来。爹,您看看,还有谁来了”

    永宁公和薛晏一同看向马车。

    便见跟在君逍梧身后,一个身长九尺、高大健壮的男子从车上跃了下来。

    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马车甚至晃了晃。

    那人健步如飞,走到了灯下。

    他身量很高,甚至比薛晏都高出几分。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盔甲,身后披风飘扬,肩背宽阔,面上留着络腮的胡茬。

    “国公爷,几年没见,别来无恙啊”

    他笑着开口,声如洪钟。

    “兄长竟也回来了”永宁公有些诧异。

    君逍梧嘿嘿直笑“娘都好几年没见过舅舅了,我这次回来,舅舅便说要跟着回来一起过个年。”

    薛晏知道了。

    面前这人,就是君怀琅的舅舅、他母亲的兄长,玉门关守将,沈逸鸿。

    听闻十多年前,玉门关有外敌来犯,当时的沈逸鸿,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将。他领着一队轻骑,单刀直入突厥大营,一把八十斤重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不留一个活口。

    是他一刀斩下敌将首级,扭转乾坤,一战成名。

    他镇守玉门关十年,十年中,突厥频频来犯,却半点碰不到玉门关的大门。

    薛晏看向沈逸鸿,就见沈逸鸿也在看他。

    “这位是”沈逸鸿问道。

    永宁公道“这位便是广陵王殿下。”

    现在大雍举国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广陵王薛晏的如今皇上卧床不起,真正坐皇位的,便是这位王爷。

    沈逸鸿闻言,大方地抱拳行礼“原是广陵王末将参见王爷”

    薛晏抬手,托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要单膝跪下行礼的动作。

    沈逸鸿笑着问道“王爷和国公怎么还没进去站在门口,是在聊天”

    永宁公点了点头。

    “方才王爷还说,有事要告诉我。”永宁公直言道。

    沈逸鸿一听,便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一时间,连带着君逍梧和永宁公,三个大男人的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薛晏。

    薛晏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天晚上,一直等到年夜饭的菜快凉了,永宁公府正堂的大门才被推开。

    房中几人看去,便见是沈逸鸿、君逍梧和永宁公,连带着薛晏,四人一起,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淑贵妃早饿了,这会儿正跟君令欢凑在一起吃点心。见他们进来,不由得娇声抱怨道“你们几个怎的凑在一起了还约好了来这么晚,是要饿死我呀”

    她在家中时,向来人人都宠她得紧,平日里听到她这般抱怨,家中上到兄长嫂子、下到侄子侄女,都要围着她哄的。

    但是今日,进来的这几个男人,却各个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薛晏跟在他们身后,走路的动作有些不大正常。

    君怀琅盯着他看了半天,觉得他好像有些瘸,但细看去,却又像是没有。

    正在他想不通,还想再细看的时候,他舅舅忽然开口。

    “看什么呢”沈逸鸿喝了一声,把君怀琅吓了一跳。

    君夫人不由得抱怨“你当这儿还是军营这么大嗓门做什么”

    却见沈逸鸿咬牙切齿,一言不发,一双虎目瞪得溜圆,只盯着薛晏。

    薛晏冲他点了点头,请他上座。

    永宁公在侧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了下来。

    旁边,君逍梧跟着入了坐,口中还嘀嘀咕咕。

    “舅舅还是打得轻了。”他小声道。“早跟哥说了,广陵王不是个好人,让哥离他远点”

    君怀琅大概知道,这一众人沉着脸色是为什么了。

    于是,君家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尤其“热闹”。

    家中的几个男人,不怎么说话,只轮流灌薛晏的酒。薛晏来者不拒,家里人灌他多少,他便老老实实地喝多少。

    君夫人也不拦,淑贵妃更乐得看热闹。唯独君怀琅,想要上前挡几次酒,都被瞪了回来。

    君怀琅便眼睁睁看着薛晏被灌得眼眶泛红,目光发直,到了后头,要用手撑着桌面,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好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便上暖阁里喝茶吧。”眼看着他们将薛晏折腾得差不多了,君夫人慢悠悠开口道。

    旁边,淑贵妃也道“是了,吃完了饭,也该守夜了。”

    那三人默不作声,权当是默认,暂且告一段落,先放过薛晏一马了。

    沈逸鸿上下打量了薛晏一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还算他小子实诚。”

    永宁公看了看薛晏,转头看向君怀琅,目光沉静。

    “要知分寸。”他道。“具体如何做,不必父亲教你吧”

    君怀琅闻言,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他知道,他父亲算是勉强同意了。

    他连忙郑重地应下。

    旁边,君逍梧还在骂骂咧咧“还要再揍他几顿,一次是断然不够的”

    君怀琅笑着拍了拍他。

    君夫人站起身,周围几人也纷纷离了席。唯独薛晏,看到众人站起,便要跟着站起来,可手撑着桌面使了几次劲,也无济于事。

    他端坐在那儿,看上去庄严又冷肃,但眼睛里却全是迷茫的水光,看上去可怜得很。

    君夫人看了他一眼。

    “怀琅,你便先送广陵王下去休息吧。”她道。“晚上守夜,你便陪他一块。”

    君逍梧忙叫道“娘,这是羊入虎口”

    君夫人横了他一眼。

    旁边,沈逸鸿将胳膊一抱“没事儿,这小子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安全得很。”

    君怀琅哭笑不得。

    没一会儿,众人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一同去了正堂后的暖阁。原本热闹一片的正堂,一下变得空旷冷清了起来。

    君怀琅走上前去,走到了薛晏身边。

    薛晏抬头,看了他半天,眼睛才找到焦距。

    他头沉得很,轻轻一歪,脑袋便靠在了君怀琅身上。

    君怀琅顺势将他搂住了。

    “你家里人下手真重。”薛晏嘀嘀咕咕,尾音在烈酒的作用下,软绵绵地往上扬,委屈得很。

    君怀琅摸了摸他的脸侧。

    “打你啦”他问道。

    薛晏闷闷嗯了一声。

    “好狠。”他嘀嘀咕咕。

    君怀琅顺着他的头发“你就这么挨着”

    薛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应该的。”他说。

    君怀琅问道“疼吗”

    薛晏摇了摇头,顿了顿,他又点了点头。

    “你亲亲我就好了。”他说。

    君怀琅闷闷地低声笑了一声,扶着他蹲下身去。

    一个温凉柔软的吻,落在了檀香和酒气交织着的炽热呼吸之中。

    窗外,一阵风吹过,廊下的红灯笼轻轻地晃动,枝头积雪簌簌落下,落在地上红艳艳的鞭炮碎屑上。

    暖色的灯光透过窗棱,在雪地上映出了一片温暖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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