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八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宝跑得飞快, 顿时,西侧殿中就只剩下了君怀琅和薛晏两个人。

    君怀琅拿着卷尺,看着进宝跑远了的背影, 一时间有些诧异。

    怎么走得这么急,像是有鬼追着似的

    薛晏恰在这时, 抬头看向君怀琅。

    他正站在门前,门扇敞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落下来, 将他身边浮动的尘埃都照得分毫毕现。像云雾, 又像轻纱, 软软地绕在了他的周围。

    他这会儿神情有些空, 让他那过分冷清的长相显出几分小动物般的单纯。那一双眼, 浓黑而通透, 像一对剔透的曜石,经由上界仙长的点化,成了能勾人魂魄的精。

    唯独在看着君怀琅的时候,薛晏才会相信, 世上有神仙。

    因为面前这人,总像是从天上不小心落到凡间来的。

    薛晏难得地怔楞,手中握着书卷,无意识间, 将书页都攥得起了皱。

    片刻后, 他放下书, 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低声道“这奴才没规矩, 我这就去派人, 将他捉回来。”

    语气冰冷得很, 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

    听到他这话, 君怀琅回过头来,连忙拦住他“不必麻烦了,我去叫”

    他回身,正要将拂衣唤进来,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路上琢磨着,有些话要对薛晏说。

    淑妃要给薛晏做衣服,君怀琅知道,她是因着前几日的事,觉得薛晏受了委屈,笨拙地想要补偿他。

    而薛晏如今,也算得上是淑妃名下的孩子。等到开了春,自己离开这里,便要去江南。到了那时,鸣鸾宫中就只剩下薛晏了。

    薛晏性子清冷,淑妃又是别别扭扭、需要人上赶着宠着她的性格,想来到那时,两人怕是会泾渭分明,互相都没有交集,冷冰冰的。

    君怀琅就想趁着这些日子,试着让薛晏和淑妃亲近些,等自己走了,也不至于让淑妃觉得孤单。

    薛晏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话,君怀琅觉得私下说更合适些。他停顿了片刻,对薛晏露出了个笑容来“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怎么量,我替你量了就行。”

    说着,他拿着卷尺,走上前去。

    薛晏听到他这话,动作一顿。

    他从没有量体裁衣过,并不知道应当如何量身体的尺寸。

    他自小生活在燕郡,又在军营里长大,摸爬滚打,与寻常士兵无异,自然没有替他量体做衣服的丫鬟小厮。

    从他被燕王送进军营开始,他穿的便是统一做出的戎装。也幸而拜他的血统所赐,他从小身量就高大些,除了开头的两年衣服不大合身之外,此后都没出过什么问题。

    虽然如此,但他向来是野草般的性子,在哪儿都能活得自在。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对任何他没涉足过的领域,他都能坦然而镇定地面对。

    但在君怀琅面前,他忽然有些窘迫,甚至有那么点自惭形秽。

    对方是个锦绣堆里长大的、芝兰玉树的小少爷,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自己却有一身洗不掉的土腥味,还混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他眼睁睁看着君怀琅拿来纸笔,又将卷尺展开,细细看上头的数字。

    君怀琅离他很近,低着头时,他能看见君怀琅乌黑的发顶。浅淡的木香,像方才缭绕在君怀琅身边的飞尘一般,撩上了薛晏的鼻端。

    他站在原处,心脏紧赶着跳了两下,忽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搁。

    而君怀琅也只是见得多、量惯了罢了,从未动手伺候过别人。他在薛晏身边站定,便一心研究那软尺去了,并未发现薛晏的异常。

    “那日还多亏了你。”他一边读软尺上的数字,一边随口道。“若不是你提出让皇上搜查点翠的房间,想必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姑母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

    薛晏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哑,并没有接话。

    他向来话少,君怀琅倒是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他看好了数字,便将软尺拉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薛晏似乎比平日里站得端正些,肩背挺直,像士兵在列队。

    果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一行一立,都有种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仍旧没发觉异常的君怀琅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了一声,绕到了薛晏的身后,很自然地抬起手,将尺子的一端按在了薛晏的肩上。

    他手下力道很轻,只是将软尺固定在薛晏肩头,像蜻蜓的尾巴尖,轻轻在湖面点出了一圈涟漪。

    薛晏的后背一没来由地一绷,被君怀琅按住的地方,像是被点了穴,抽了筋。

    而君怀琅一边拉尺子,一边随意开口道“不过那天之后,姑母心情就一直不大好。再过几日,文华殿便要休课了,到那时,你若无事,能否与我一同去正殿陪陪她”

    温热的气息,正好能似有若无地落在薛晏的后颈上。

    薛晏早年曾中过突厥的埋伏,挨过蛮子的一记毒针。那毒针取的是毒蜂尾刺上的毒,萃取而成,只中一记,便会让人半边身子都陷入麻木,从而丧失应战的能力。

    当那温热的呼吸落在薛晏后颈上的时候,他脊梁一紧,感觉自己的脖颈上也挨了一记细小绵软的针。

    但毒针带来的麻木,是绵密的刺痛,他的脖颈此时却是一片酥麻,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痒意,在他的四肢百骸上都过了一遍电。

    他的脑子也因此有些迟钝了。

    直到他身后的君怀琅没等来回答,又唤了他一声时,薛晏才勉强听见。

    “嗯。”他强作镇定,掩去了方才的失神。

    等嗯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刚才君怀琅问了什么来着似乎让他去做什么

    在他身后,君怀琅听见薛晏答应,心下一直惦记的事便算落了地,笑着说了声“那便多谢你了。姑母是喜欢你的,只是她性子娇气了些,需要你多迁就她。”

    原是淑妃的事啊。薛晏勉强找回了些神智。他心道,这事小孔雀倒是可以放心,自己早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他家里的那些,自然也会拢进自己羽翼下。

    自己虽看起来一副自身难保的模样,但其实要保护他们,并不算难事。

    薛晏不动声色地垂着眼。

    被正事分了心神,他后颈的酥麻也稍淡了些,甚至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复盘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否有疏漏。

    就在这时,身后的气息忽然近了。

    “一尺三一尺四这是多少啊”

    君怀琅全神贯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软尺上,并没注意到自己忽然凑近了薛晏,喃喃自语携着温热的呼吸,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一记细小的毒针,将薛晏的心神扎麻了。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他脑中忽然窜出了早两年在军中时,那帮兵油子说的浑话。

    当时他们在战场上,夜里安营扎寨,点火围在一起取暖。士兵们聊起天来,不由自主地就会说到那些事上去。

    “这女人呐,各个都会吐仙气似的。就算再大的怒火,若有个娘们照着耳朵吹一口,谁的魂儿不得飞到云端上去啊”

    “你们别看薛小将军这会儿冷着一张脸不当回事,那是没尝过那种滋味啊”

    “嘿,但凡尝过一次,小将军,你就算是铁打的骨头,也能酥断了”

    这些兵油子的荤话各个都是张口就来,偶尔大着胆子调侃他几句,薛晏也是过耳就忘了。

    但此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忽然又浮现在他耳边,让他心慌意乱之际,有股无名的火,在他身体里冲来撞去,却找不到出口,将他通身的经脉都燃着了。

    就在这时,薛晏听到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五殿下,抬一下手臂。”

    像是一股甘霖,浇在那股无名火焰上。

    薛晏乖乖地抬手,展平了双臂。

    紧接着,一双胳膊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那双手拢在了他的身前。与此同时,君怀琅的侧脸,在了他的后背上轻轻撞了一下。

    那股白桦清冽的香味,像藤蔓一般,轻柔地缠住了他。

    “尤其那双胳膊啊,只要将搂着你,谁还跑得脱啊”

    混账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那股无名火在他胸腔中焦躁地四下冲撞了起来,撞得心脏也开始咚咚咚地鼓噪。

    君怀琅有些不熟练。他有点狼狈地在薛晏背上磕碰了一下,一只手握着卷尺,另一只手摸索了两下,才把卷尺的另一端捏在手上。

    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白得像是连骨骼都是通透的。

    分明是一双干净的、漂亮却分毫不显女气的手,但薛晏的脑中,却又响起了那群兵油子的话。

    “尤其那小手儿,摸你一下,你能忍住不就地把她办咯”

    那股无名火,终于找到了出口,急转直下,穿透了他的心肺,直往他腹下三寸涌去。

    薛晏在熊熊燃烧的理智中,忽然想到了自己读过的一句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现在,仙人勾住了他的腰,只需轻轻一带,他便能下到十八层地狱底下去,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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