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二 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流风自然没见过这般阵仗。

    他方才只顾着和君怀琅说话, 一时忘了这是谁的车驾。这会儿看到前头回过身来的那个倨傲的公公,才恍然注意到这辆车的规制。

    再透过车帘往里看,他对上了薛晏的目光。

    他眉心虽说只是微微蹙起, 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颇为沉冷威严。只一眼, 就把沈流风吓得一哆嗦, 一把将车帘放了回去。

    “那我们到了再见, 怀琅”他的声音随着马蹄声渐远了。

    “哎”君怀琅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

    他原本就不大喜欢骑马。若这般一路颠簸, 待下午到扬州的时候, 定然会腰酸背疼, 一两天都难好。

    他正跟沈流风打着太极,却没想到沈流风忽然就跑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去, 就见薛晏正安静地低着头看书, 连眼都没抬一下。

    似是才察觉到君怀琅的目光一般, 薛晏抬起头来,往他旁侧的窗子上看了一眼。

    “走了”他问道。

    像是恍然才发现沈流风走远了一般。

    君怀琅点了点头。

    就见薛晏揉了揉眉心, 道“进宝不懂事。”

    语气颇为真挚,就好像是他真的在责怪进宝多言, 仗势欺人地将沈流风赶走了似的。

    车驾一路晃晃悠悠,车厢内一片安静。许是这檀香的味道过于安神助眠,行到半路,君怀琅竟渐渐睡着了。

    梦中,似乎有一股极轻的檀香味,将他稳稳地托住,即便行在并不算平整的官道上, 也让他睡得颇为安稳。

    直到车外的进宝叩响车厢, 说是到了扬州的官驿, 君怀琅才幽幽地醒过来。

    车厢中有些昏暗,应当是被谁熄灭了灯。而他似乎枕着什么,他微微侧过头才发现,是薛晏的肩膀。

    原来自己竟是枕着对方睡了一路。

    君怀琅一惊,连忙坐起身来。不等他说话,他便听暗处响起了薛晏有些低哑的嗓音“醒了”

    君怀琅嗯了一声,听到他嗓音有些哑,便问道“王爷方才,也睡了”

    暗处的薛晏顿了顿,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君怀琅赧然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睡梦中竟没有坐稳,没将王爷的肩膀压麻吧”

    而旁侧,那个趁着对方睡着,看着他晃来晃去地睡不安稳,偷摸摸将对方揽在了自己肩上,还悄悄熄灭了烛火的薛晏,泰然自若道“无妨。”

    说着,他抬手碰了碰车帘。

    进宝会意,掀开了车帘,搬来脚凳,扶着他二人下了车。

    有永宁公在,此番巡查的日程便被安排得很满。他们在驿馆之中吃了饭,早早歇下,第二日一早便出了扬州城,去往周边的村镇。

    这一年雨多,江南不少村镇都受了影响。房屋冲坏、河水漫溢,这些小问题多多少少都会有。

    但扬州却与别地不同。

    扬州虽说水网纵横,大江小河数不胜数,但今年却没有一片田地是受涝的。据说扬州的水利,是数十年前的一位地方官员,按照扬州当地的地形地势修建的,此后年年只需加固,便可保证不受洪涝之灾。

    扬州知州一路随行同他们介绍着,君怀琅心下惊奇,专门寻了纸笔,一路听一路记。各地传回长安的文献资料虽说全面,却无法这般细致入微,更何况亲身到此,案例便就在眼前,看上去便更加直观得多。

    几日下来,君怀琅的笔记记了不少,就连沈知府都发现了。

    “世子竟喜欢这些”回程的路上,他向君怀琅要来了他的笔记,细细翻阅了一番,见他不仅记得简明扼要,还颇有自己的感悟想法,越看眼睛越亮,看完了,还不忘将那笔记拿给永宁公看。“未曾想,世子殿下竟这般有天赋啊”

    永宁公将那笔记接来看了看,向来冷清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容。

    “怀琅自从来,便对水利颇感兴趣。”他说道。“而今看来,他这一年在金陵,也算没有白学。”

    沈知府闻言,便连连说他谦虚。

    此后,沈知府将那笔记交还给君怀琅,还就他记的那些问题,同他交流了一番。

    君怀琅对答如流,还向他问了些问题。渐渐的,二人聊得愈发热火朝天,永宁公也时不时开口,与他们交谈几句。

    而薛晏则静静坐在一边,他不搭话,旁人也不敢轻易打扰他。

    马车一路驶回了扬州城。

    君怀琅和沈知府交谈了一路,自己也获益匪浅。待进了城,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由得问道“沈大人,今年雨水这般多,江水必然上涨,不知金陵的堤坝可防得住”

    沈知府闻言,并没有多想,便笑着道“定然无事。虽说金陵的河堤没有扬州这般巧妙,但也没有这般复杂纵横的水系。单论长江涨潮,即便再涨二三成,也是防得住的。”

    君怀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二三成对于河水来说,可是太高的比例了。即便雨水再多,也不可能让河水涨起这么高来。

    所以,金陵的堤坝按说是无事的,一定是哪里出了些什么问题,才导致了前世的决口

    他一路沉思着,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君怀琅往窗外一看,便见马车已经停在瘦西湖畔。附近便是个画舫,应当是扬州城出名的乐坊。

    君怀琅在这儿待了一年,也对当地官员颇为了解了。他一看便知,这是沈知府又攒了个局。

    果不其然,车一停下,就见沈知府拍着永宁公的肩膀道“国公,来了扬州可不能不吃这瘦西湖畔的全鱼宴的。咱们接连奔波了几日,这个面子你可不能不给我。”

    永宁公不悦道“总是这般。我们来扬州,是公事在身,怎能在此享乐”

    沈知府早就清楚,面前的这位国公爷是个软硬不吃的老顽固。但这几日随行的官员,既有京官,又有扬州当地的官员。他们若是不在这儿吃一顿饭,京官舟车劳顿,地方官也会自觉没招待好,心下不安,反而给两方增添误会和麻烦。

    故而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桌饭。画舫四下通透,这儿又繁华热闹,光明正大地吃上一顿地方特色,宾主尽欢,也不会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沈知府丝毫不以为忤,笑眯眯地劝哄着他,道“只因我多日未来扬州,馋这一顿鱼,你权当是陪我了,可好”

    一众人便热热闹闹地往画舫中去。

    薛晏自然被簇拥在最前面。周围的官员热热闹闹地交谈,唯独他一言不发,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众人都知他是这么个深不可测的性子,虽都说着话,却也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君怀琅跟在后头,远远便能看见薛晏的背影。

    他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知,沈知府这般长袖善舞又自有分寸,是官场中最受欢迎的了。一般的大小官员,哪个不喜欢他这样

    但偏偏薛晏不喜欢。

    也不知怎的,离得这般远,君怀琅都能感觉到薛晏身上的那股不耐烦。

    却偏偏旁人都没注意到,还小心试探着去接近他,寻着由头地与他聊天。薛晏略一侧过头时,恰被君怀琅看见了他的眉眼。

    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倦怠和不耐,颇像只囚在笼中的困兽。

    “怀琅,笑什么呢”就在这时,沈流风忽然窜上来,在君怀琅的肩上拍了一下。

    “嗯,什么”君怀琅吓了一跳,侧过头去看他。

    “问你笑什么呢”沈流风笑嘻嘻地说着,直往君怀琅方才看的方向瞧。“独自一人,还笑得这般温柔,是看到什么了”

    君怀琅一愣。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笑了。

    不过是多看了薛晏两眼啊

    不过立刻,君怀琅就回了神,问沈流风道“你怎么来了”

    毕竟他们这几日出城巡视,沈流风嫌麻烦无聊,根本就没跟着一起去。

    “你们巡查回来了,我就来了呀”沈流风笑着道。“听叔父说,今日要在瘦西湖畔吃鱼,怎能少得了我”

    君怀琅笑着点头应道“自然不能没你。”

    想来这一家人热闹爱玩的性子,也是他们沈家遗传的。

    沈流风颇为随意地一抬手,便将胳膊搭在了君怀琅的肩上“对了怀琅,我这几日弄来了地图,明日叔父他们要去扬州府衙,你便同我一起进山里去,寻寻那神医在哪儿吧”

    说着,他还保证道“你放心,当日天黑之前就能回来。”

    这都是沈流风向他询问的第二次了。君怀琅只略一考虑,想到堤坝巡视结束,自己明日也没什么同去的必要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流风闻言,高兴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我今晚便让他们将我两匹马都喂好”沈流风说。“明日你便骑我的马去”

    君怀琅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进了画舫。

    薛晏过桥的时候,微一侧目,恰好看见了跟在队尾上的两个青年。

    一个光风霁月,清癯挺拔,远远看去便皎皎如天上明月。

    另一个生了双吊梢眼,一看便不似好人模样。

    那青年没骨头似的,竟攀在了君怀琅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肩同他亲昵地说着些什么。

    而君怀琅也冲着他微微地笑。

    薛晏的面色沉了下去。

    就连周遭的官员都感到了他周遭变化的气场,就连旁边那个正小心翼翼拍着他马屁的官员,嘴里说了一半的话都戛然而止了。

    一时间,众官吏面面相觑。

    “王爷”沈知府连忙上前,笑眯眯地道。“可是这画舫哪里不随心,还是您有什么忌口”

    薛晏看了他一眼。

    刚才那个沈流风,就是这知府的侄子吧

    上哪儿都跟着,一顿鱼都要蹭来吃,当真没出息,招人烦得很。

    “下次不必张罗这些。”薛晏沉着脸,大步走进去。“本王不喜铺张。”

    这话搭上他身上那一丸便抵千金的报国寺檀香,听起来颇没有说服力。

    沈知府连连应是,心下却了然。

    这位爷哪里是不喜铺张定然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不高兴,引得他寻由头做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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