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四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和薛晏一同进了马车。

    这画舫在瘦西湖边, 从这儿到官驿,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君怀琅费劲地扶着薛晏在马车中坐定了,便吩咐车夫启程。

    薛晏进了车厢, 便正襟危坐,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端肃几分。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直视着前方, 瞧上去颇为冷冽庄严。

    车夫催马往前行。

    随着马车启程的轻微晃动, 咕咚一声, 薛晏往旁边一栽,一头撞在了车厢上。

    那动静大得君怀琅都吓了一跳。他连忙倾身过去, 就见薛晏懊恼地扶着车厢, 却坐不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薛晏单手撑着马车, 却没什么用,脑袋时不时地在车厢上磕一下,瞧上去颇为可怜。

    君怀琅。

    “王爷往后靠一靠。”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抬手将薛晏扶起, 想扶着他让他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但紧跟着, 马车碾过一个小石子,薛晏顺着君怀琅的力道一歪,又一头栽在了君怀琅的身上。

    他个子高,这一摔, 重重地压在了君怀琅的身上, 将他死死压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他的脑袋恰好埋进了君怀琅的肩窝里,呼吸之间, 檀香味和醇厚的酒香交织在一起, 将君怀琅包裹住了。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 头埋在君怀琅的肩上,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有些烫的呼吸和他冰凉的发丝一同落在了君怀琅的颈窝中。

    他只觉半边肩膀都麻了,麻中还有些痒。

    君怀琅心跳莫名乱了几拍,让他有点慌,抬手就想把薛晏推着坐起来。

    可就在这时,薛晏低声嗯了一声。

    “头疼。”他嗓音有点哑,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君怀琅要推开他的手莫名顿在了原地。

    片刻后,君怀琅叹了口气,抬手覆在了薛晏的肩头,放任了他此时的动作。

    薛晏安静地靠在他的身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脸几乎整个埋在了他的肩窝里。他呼吸炽热,鼻梁又高,鼻尖蹭在君怀琅的脖颈上,温热的鼻息直往他衣领中落。

    渐渐的,君怀琅觉得车厢内的温度都在缓缓地升高,让他不由得打起了马车的帘子,让柔软的夜风吹到车厢里来。

    但似乎并没什么用。

    “王爷下次还是少喝点。”片刻后,君怀琅轻声说道。

    薛晏还没睡着,听到他这句话,闷闷地嗯了一声。

    应着话,他翻了个身。君怀琅连忙借此机会,将他推高了些,将他的脸从自己的肩窝里扒了出来,让他改为靠在自己的肩上。

    那片已经麻了的皮肤终于恢复了些知觉。

    夜风吹来,落在面上,薛晏重新睁开眼睛。不过经由这马车一晃,酒意上头,他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认不得自己在哪儿了。

    窗外恰是一片闹市。扬州没有宵禁,此时店铺和摊贩都热闹地点着灯。灯火照到马车里来,将薛晏那双浅色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君怀琅的心口又没来由地跳了两下。

    “他们都招人烦,一个劲地劝我。”薛晏靠着他,迷蒙地看向窗外,带着些醉后的鼻音,闷闷地说。

    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君怀琅回过神,紧接着便笑了起来。

    “都招人烦”他问道。

    薛晏顿了顿,没说话。

    他面上一片沉稳冷冽,即便他现在靠在自己身上,君怀琅一低头,还是见他眉眼锋利凛冽如刀剑。

    但他目光却定定看着某处,在认真思考着自己方才的问话。

    窗外一片热闹喧嚣,叫卖声和交谈说笑声隐约能传到马车中。许是此时周遭烟火味太浓,也许是身侧的人过于安静乖巧,君怀琅的心口竟莫名地放松柔软了下来。

    这是他这精神紧绷的一年多来,鲜少会有的心境。

    他甚至被带得也有两分醉了。

    就在这时,薛晏又开口了。

    “也不是。”他说。

    君怀琅回过神“嗯”

    就见薛晏神色认真“君怀琅不是。”

    这是君怀琅头一次听见薛晏叫自己的全名。

    “他招人喜欢得很。”

    接着,君怀琅听到薛晏这般说道。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虽没看他,目光里却满是笃定和认真,以及浓厚的、让人难以招架的深情。

    许是这女儿红后劲的确很大,让君怀琅的头脑都有些发热。

    他从小到大,前世今生两辈子,听到的种种夸奖不计其数。从他幼时夸他天资聪慧,到他长大夸他姿容出众、才艺超绝。即便前世到了最后几年,长安城中明里暗里钦慕他、甚至敢于当面向他示爱的闺秀,也不是没有。

    他早被夸惯了,什么溢美之词都听过,时日久了,于他也不过笑着应和谦虚几句,不会在心中掀起什么波澜。

    但是从薛晏口中那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他的心跳莫名有些乱,乱了一路。

    甚至他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他说的是哪种喜欢

    这念头跳出来之后,君怀琅才觉得荒谬。

    薛晏不过是喝多了,随口夸了自己一句罢了。以他俩而今的关系,随口赞扬一句,也没什么不对的

    虽说当时薛晏的神态,确实让他一瞬间有些想多了。

    这种状况,于他来说是从没有过的。

    君怀琅连忙抬头,定定地看向窗外,没再说一句话。

    他面上平静清冷,但心下却乱成一团,让他脑海中都有些混沌,一直等马车驶到了官驿。

    待车停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应当也喝多了。

    是今日那陈酿的女儿红,过于醉人了些。

    进宝打开车帘时,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世子殿下靠坐在马车边缘,神情清冷,而他家主子,这会儿已经歪在人家身上睡着了。

    看见进宝,君怀琅回过神来,问道“到了”

    进宝忙道“到驿馆了辛苦世子殿下了,主子今日着实喝多了些”

    说着,进宝躬身上前,就要帮着君怀琅将薛晏扶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被吵醒了的薛晏缓缓睁开了眼,坐起了些。

    他方才睡了一会儿,酒意总算消退下去一些,终于有了点意识。他抬手,迟钝地揉了揉额角,就侧目看向了旁边的君怀琅。

    对上了他的目光,君怀琅竟匆匆将眼神错开了,也没和他说话。

    薛晏顿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方才是做了什么,将君怀琅惹恼了

    但是路上那会儿,他是断片了的,倒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进宝见他醒了,赶忙停在原地,等着他的吩咐。

    “下车。”薛晏抬手,哑着嗓子吩咐他。

    进宝连忙麻利地扶着他下车。

    君怀琅跟着下了车。他一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半边肩膀竟然已被压麻了。

    幸而薛晏虽酒量差,但恢复得也快,这会儿单手扶着进宝,便能自己走着上楼了。君怀琅跟在后头,一路将他送到了房门口。

    到了门口,薛晏撑着门框站定,转过头来,迟疑着想跟君怀琅说些什么。

    主要是想问问,刚才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薛晏是心虚的。毕竟他对君怀琅有着怎样的心思,他自己是知道的。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得寸进尺地妄想,而对方从没有过这样的意思。

    他强忍着,像是强行将一只野兽锁在笼中,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可是断片之后的事情便说不准了。

    薛晏醉中有些心虚。

    就在他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君怀琅出声了。

    “王爷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还有去衙门吧”他说道。

    薛晏揉了揉额头,嗯了一声。

    “你明天去么”他问道。

    君怀琅闻言,并没有半点隐瞒,坦然地说道“明日我便不去了。沈家公子前些日子就约了我进山,明日出发,我陪同他一起。”

    薛晏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

    他想起今天宴前,沈流风跟君怀琅亲昵的姿态,又想起酒桌之上,他和君怀琅相谈甚欢的模样。

    让他口中发酸,连带着那个人都讨厌了起来。

    明天他们两个还要单独出去

    “进山安全么”薛晏问道。

    这倒是将君怀琅问住了。

    沈流风只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好了路线,但至于是什么路线,君怀琅也不知道。

    “应当是安全的”他迟疑了一下,便道。

    即便喝多了酒,薛晏也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语气中的不确定。

    “明日我和你们一起。”他说。

    旁边进宝一愣。

    这这哪儿行啊

    且不说明日里衙门中的事颇为重要,明日正是东厂往江南发来消息的日子,主子哪儿能说走就走啊

    “这”进宝不由自主地出了声。

    接着,他就接到了自家主子危险的眼神。

    他立马知趣地闭了嘴。

    行的行的,天大的事都没有面前的这位活菩萨要紧。

    君怀琅闻言一愣,不过看到进宝这幅模样,他也知道明天扬州城中有重要的事等着薛晏。

    他只当这会儿是薛晏喝醉酒了胡说的,便也没和他争,便答应了下来。

    自己明日可要早早出发,比他们平日里去衙门的时间早多了。

    薛晏今夜醉酒,明日早起都困难,更别提和自己一起,天刚亮就出发了。

    故而君怀琅虽答应了,却没告诉薛晏时间,只对着进宝点了点头,便告辞回了自己的卧房。

    可君怀琅忘了,薛晏其人,是向来不能用常理来考量的。

    于是第二日一早,连他都还困顿,打着哈欠收拾停当出了驿馆时,便意外地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骑着枣红马的沈流风,这会儿在马背上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眼睛直往君怀琅身上瞄。

    君怀琅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这位怎么来了

    君怀琅向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

    就见薛晏静静坐在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天还没亮,微微发白的天际在他身后照出微弱的亮光。

    那双琥珀色的眼,静静对上了君怀琅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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