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三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的目光扫过了那驾马车, 立刻便收了回来。

    “不必了。”他对进宝淡淡笑了笑,说道。“拂衣今日驾了车来,我一会儿还和沈公子有约, 就请王爷先回去吧。”

    他此时心下乱得很,不适合和薛晏共处一室。

    甚至光是一想,他便觉薛晏身上那本能使人平心静气的佛香, 都会扰人心神。

    进宝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

    他一会儿要是将这原话带回去给他主子听,他主子十有八九能让他血溅当场。

    “怎么”君怀琅看向他。

    进宝机灵,面上顿时摆出了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他压低了声音, 对君怀琅道。“王爷一回金陵, 事务便多得很, 一早上便不听奴才们的劝, 早早就去衙门了神医说,他这久坐久行的, 伤口是会裂开的。奴才方才就觉得主子肩头有血, 却也不敢去问”

    所以, 就请您发发慈悲去问问王爷吧。

    他钢筋铁骨,背后的伤口再破一遍都不妨事,但您一整天不搭理他, 可比杀了他都难受。

    进宝这话说出口, 心里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菩萨是什么人他可最心善了。王爷平时随便装个疼,他都紧张得不得了, 这会儿自己再这么一说, 保管将他骗上车。

    果然,菩萨眉心皱了皱, 一看就是心疼了。

    “世子殿下”进宝又试探着喊了他一句。

    却见君怀琅垂下了眼, 片刻再看向他时, 深黑的眼里一片沉静。

    “那便劳烦公公一会替王爷更衣。”他说。“若是见了血,定要让王爷换药。”

    哈

    进宝人傻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菩萨对着旁边沈家的傻小子点了点头“走吧,流风。”

    说着,他对进宝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进宝愣在原地。

    走了这就走了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脚下踩着云似的,晕晕乎乎地回了马车上。

    门帘一打起,便扑面而来一股极低的气压。

    冰冷沉默,和宽厚沉郁的檀香交织在一起。

    “人呢”他听到了自家主子低沉的声音。

    进宝道“走了。”

    气压更低了。

    薛晏皱眉“他在书院待了一整日,这会还要走哪儿去”

    进宝哪敢说。他这会儿要是告诉主子,世子殿下是跟沈家傻小子走了,他家主子不得先杀他再杀沈流风

    他小心翼翼看了薛晏一眼,就见薛晏的脸色难看至极。

    薛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夜之前,还都好好的。他仗着受伤耍耍赖,君怀琅也纵容他,结果刚回去没多久,君怀琅就派人传话来,说是之后再不来了。

    还让自己也别找他。

    薛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心道,可能是自己装作伤势严重,被君怀琅看出来了。

    薛晏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只好打算等第二日天亮,再去看看。

    却没想到,君怀琅一早就走,一整天都没让他见到人。

    这会儿终于让他捉到的结果,走了

    薛晏彻底想不通了。

    就在这时,他感到进宝在偷偷摸摸地看他。

    他抬眼,目光沉冷,直直迎上了进宝的目光。

    就见进宝唯唯诺诺地开口,目光中还严严实实地藏了两分责备。

    “主子”他说。“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哪儿得罪世子殿下了啊”

    毕竟,世上能让世子殿下这般狠心的,能有几个啊。

    君怀琅今天喝了不少。

    他向来酒量好,很难喝醉。但他今日心情不好,喝了闷酒,状态就要差得多。

    更何况酒量再好,也禁不住他那么凶猛的喝法。

    沈流风倒是尽了兴。平日里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君怀琅总会提醒他,但今日他却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劲地跟沈流风喝酒。

    到了夜里,君怀琅终于醉了的时候,沈流风已经快喝到桌子底下了。

    君怀琅眼里染上了醉意,像珠玉上蒙了曾软纱,清冷中染了几分缱绻。

    他单手握着酒杯,看向趴在桌上的沈流风,懒懒地笑了笑。

    “酒量不好,还偏偏爱喝。”他笑着对沈流风道。

    但紧跟着,他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他看向手中的白玉杯。杯中酒水清冽,在灯光下泛起层层涟漪。

    “明知不该,还硬要喜欢他。”他喃喃自语道。“莫非只要是人,都难逃这份痴性”

    他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笑,饮尽了杯中酒。

    君怀琅虽醉,却并不显醉态。他喝完了酒,便稳稳地站起身,吩咐沈家的小厮将沈流风扶上马车,自去结了账,回府之前,还先将沈流风送回了府里。

    见着是他,沈知府自然不再多言,只道自家侄子馋酒,有些不知轻重。

    君怀琅还淡笑着同他寒暄了片刻,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将君怀琅送回了巡抚府。

    夜里光线暗,周围人谁都没注意到他喝醉了酒。君怀琅也不必旁人扶,兀自往自己院中走去。

    府上一片静谧。路边灯火摇曳,映照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

    今夜无月,漫天星辰静静闪烁着,旁侧的水景波光粼粼,路边的草木中还能听到声声虫鸣。

    就在这时,君怀琅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

    那人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远远看去,如苍松翠柏。

    他静静站在路上,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君怀琅虽说醉了,却只凭一剪影,就看出了那人是薛晏。

    君怀琅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跟在他后头的小厮见他停下,忙问道“少爷,怎么了”

    就见远处那高大的影子转过身来,大步往他们这里走。

    君怀琅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了一步。

    不过片刻,那人就走到了他们两个的面前。不等那小厮提灯看清眼前人的脸,那人便先发话了。

    “去哪儿了”他问道。

    君怀琅没出声。

    后头的小厮战战兢兢“王爷”

    “你先走。”就听面前的广陵王命令道。

    那小厮看向君怀琅,就见他淡淡点了点头。

    小厮忙将灯交到君怀琅的手上,一路小跑回了他的院中。

    君怀琅抬眼看向薛晏,就见薛晏低着头,也在定定地看他。

    “上哪儿去了”薛晏又问了一遍。

    接着,他便皱了皱眉。

    “喝酒了”他问道。

    君怀琅嗯了一声“陪流风喝了一点。”

    “一点”薛晏质疑道。“我远远就闻到了酒味,这叫喝了一点”

    虽说这不能怪君怀琅,毕竟薛晏本就讨厌喝酒,对那味道尤其敏感。

    但君怀琅也的确喝了不少。

    君怀琅抬眼静静看向薛晏。

    他喝得越多,神色就越冷静。

    他定定地看着薛晏,心想,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等我做什么还要管我喝了多少酒

    他就应该同自己做个相安无事的普通友人,见面可寒暄两句,偶尔能一同出游,止步于此,也省得自己见到他就心乱,就同自己的道德和良知拉扯。

    或者,他一开始就不该回报自己的付出,对自己那般好。

    君怀琅心下赌气地想,我什么都不缺,更不缺待我亲善的人。却他薛晏偏偏要凑上前来,不知轻重地,勾着要自己喜欢他。

    自己喜欢了,却又喜欢不起,凭白让这人给自己找麻烦。

    薛晏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

    跟沈流风有什么喝的,不搭理自己,就去跟那傻子喝酒

    见君怀琅看着自己,目光冷得让他有些发慌,没一会儿薛晏就遭不住了。

    他心下的烦躁和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忐忑,伸手就要去捉君怀琅的手腕。

    “你怎么”

    却见君怀琅利索地抽回手,让他抓了个空。

    “王爷管我做什么。”他说道。“我自有分寸,与谁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与王爷无干。”

    他的称谓又从薛晏变成了王爷,但薛晏一时有些不敢提了。

    他愣愣看着君怀琅“你说什么”

    君怀琅的神情看起来尤其地理智冷静,说出的话瞧上去分外可信。

    但是只有君怀琅自己知道,他这会儿脑子醉得发热,话是对着薛晏说出来的,却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他在劝他自己。

    “我说,与谁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不劳王爷费心。”他说。“王爷,虽说您而今记在姑母名下,与我也算兄弟,但即便是逍梧,平日里也不会这般管束我。”

    说着,君怀琅后退一步,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所以,王爷日后还是和我保持些距离吧。”

    也省得我见到他就连冷静思考都不能。君怀琅心道。

    他只当是平日里沉思自省一般,说完了规劝自己的话,便侧身要经过薛晏,回自己的房中去。

    却在路过薛晏时,被一把握住了手臂。

    “你说,你当我是君逍梧”薛晏声音沉冷,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君怀琅也没注意到,薛晏听到他方才那番话,已然变了脸色,眼眶也微微地泛起红。

    像是被逼进了绝路中的野兽。

    君怀琅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也不一样。”他说。“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日都不敢忘记。但终归君臣有别,王爷是皇家的人,我做臣子的,总不能分不清轻重。”

    君怀琅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跟谁说话了。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手里的灯盏上,自言自语道。

    “恩情需还,但日后,还是慢慢疏远些好。”

    说着,他抬步就要走。

    他心道,即便自己这些话,都在情理道义之中,但自己听来,仍旧觉得不大舒服。

    他本就醉酒,身体疲乏,这会儿不愿再想这种让他难受的事了。

    他想回去睡一觉。

    可是,没等他踏出那一步,薛晏握着他的胳膊,重重将他往后一推。

    君怀琅猝不及防,后退两步,正要踉跄,便被薛晏一把捏住了肩膀。

    “慢慢疏远”昏暗的灯下,他抬起头,就见薛晏锢着他,低下头,目光发狠地盯着他。“其他人还都没我这待遇,是吧”

    君怀琅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他这会儿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就在这时,薛晏又说道。

    “既然要分清,不如就分明白一点。”他咬牙。“我今天就告诉你,老子和他们的区别。”

    君怀琅慢了半拍,有点懵地看着他,愣愣问道“什么区别”

    薛晏盯着他。

    他想说,自己喜欢他,老早就喜欢他,喜欢却又不敢说,只把他当天上的月亮供着,只敢抬头望。

    可他现在看着君怀琅冷清的双眼,却说不出口。

    他只一直以为,君怀琅是天下最心软的人,如今看来,分明是他识人不清。

    前几天还好端端的,而今刚问两句,就嫌自己约束他,还说,要还完了恩情就疏远自己。

    这人的心就硬得像石头。

    薛晏最后那点理智,在君怀琅的一个眼神下土崩瓦解。

    他心想,什么明月,去他娘的。

    下一刻,他将君怀琅往面前重重一拉。

    紧跟着,一个凶狠的、孤注一掷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君怀琅的唇上。

    夜色如水,昏黄的提灯悄然落地。

    醇厚的酒香,在急促粗重的呼吸间,瞬间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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