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 晋江文学城首发

    那工头还是画了押。

    虽说他不知受谁指使, 但河堤垮塌是他们做的,这个证据就已经足够了。加上君怀琅的记录和图纸,人证物证俱在, 有了这些,相关负责的那些人, 就可以动手清理了。

    但薛晏却将这些证据都压了下去。

    “我知道是谁。”接过状纸时,薛晏对君怀琅说。“京中的人、江南的人,我都知道。”

    君怀琅惊讶地看着他。

    就听薛晏接着道“但是, 他们藏得严实, 现在明面上做的能被抓到的事,还动不了他们。”

    君怀琅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薛晏闻言, 冲着他微微一笑。

    “既然没做, 就让他们做。”薛晏的手指缓缓叩着桌面。“被逼到一定的程度,就算是会诛九族的罪,也是会试一试的, 不是吗”

    君怀琅微愣。

    就见薛晏倾身过来,道“他们的布置确实挺周全, 不过,出点差错,也是会作茧自缚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君怀琅“到了那时, 他们想活都难了。”

    面前的薛晏陌生又熟悉,虽说他眼中流露出的, 是冰冷又狠戾的光芒,却莫名地让他安心, 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可靠。

    这种感觉, 连君怀琅的理智都有些抵御不了。

    不等他说话, 薛晏就拍了拍他的额头。

    “不过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动手。劳神费力,还脏。”他挑起嘴唇一笑,眼中的阴戾顿时消散干净。“你只管看着,要害你父亲的人,是怎么死的就行。”

    片刻,君怀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这些证据,岂不是没用了”他问道。

    薛晏低声笑了一声。

    “怎么没用,有用着呢。我留下它,就是因为它有用。”他说。

    君怀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就听薛晏接着道“等他们的网将自己裹住了,这些证据,即便无法指明是他们做的,也会成为收起那张网的最后一根绳子。”

    他道“毕竟,君王的怀疑,向来不需要证据真正指明到谁身上。”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君怀琅便如同不知道堤坝垮塌的原因是人为的一般,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金陵仍旧阴雨连绵。

    城池从北边起,被江水淹没了三成。如今堤坝的决口处还没有修好,江水仍在不停地往城里涌,如今被官兵们以沙石暂且堵住,但一旦再有大雨,就会被立刻冲毁。

    于是在决口的第二天,君怀琅就找到了沈知府。

    如今金陵城中的官吏,没有一个是在工部任职过的,更没碰过修筑河堤的事。金陵的堤坝从十多年前的前任知府修缮好之后,便坚不可摧,从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灾情。

    而今的官员们,对此皆束手无策。

    但君怀琅不一样。他前世为了查清他父亲贪墨罪名的原委,对江南的水患从头到尾都研究了个透彻。如今他不仅对修堤治水之事颇有研究,并且对前世的堤坝怎么修好的,了如指掌。

    他找到沈知府,就是为了去帮他做这件事。

    有了薛晏,许家和郭荣文都不必他再操心,他也没有薛晏那样的能力,可以让他与他们对抗。

    而他能做好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在这一世尽最大的可能,保护金陵城中的百姓。

    关于重生,他自然不能和沈知府直说了。他只说自己对水利颇有兴趣,研究了许多文献,又对堤坝如何修建,向沈知府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沈知府听完,也觉他所提的方法可行,便答应了他,将修堤的事挂在了永宁公的名下,再由他全权去做。

    于是,君怀琅便领着自己分到的官兵和物资,每日早出晚归,前往堤坝决口处,寻找合适的地形方位,对江水进行疏堵。

    修复堤坝是而今最为首要的事务,除此之外,便是城中数以万计的流民了。

    逃出来的、和被救出来的百姓数量庞大,城内安置不下,便被一并转移到了南郊城外。这些日子,金陵的官员们便都忙于此。

    那些受灾的百姓,都是房屋被损毁,家中财物绝大多数都被江水淹没了。因此,除了单单寻常的衣食住行,在金陵城中都成了问题。

    城中粮价飞涨,一时之间,普通百姓们人人自危。

    但是这些,却也并不影响富商豪绅们的享乐。

    这些日子,水患刚刚安定下来些许,金陵的上流圈子里便流传出了一则消息。

    城南春水巷中的清月坊,要不了几日便要拍卖花魁的初夜了。

    江南花街柳巷并不少见,青楼之中捧一两个花魁,奇货可居,再将姑娘的初夜高价抛售出去,都是常见的事。

    但是此番不同寻常的是,那被拍卖的姑娘,是清月坊中大名鼎鼎的玉京姑娘。

    听说那玉京姑娘如今不过年届十五,生得天姿角色,又弹得一手惊为天人的好琵琶。一个月前,玉京姑娘头遭露面,只一曲鼓上舞,便艳惊四座,在城中打响了名头。

    但是清月坊却对这位姑娘宝贝得很,一个月下来,就没安排她出过几次场。

    却越是这样,越让清月坊的入场券一票难求。不少豪绅富商,一掷千金,就为了看玉京姑娘一眼。

    如今这位姑娘却是要拍卖了。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此番清月坊放出风声,拍得最高价者,若是愿意付出拍价十倍的价格,便可直接给玉京姑娘赎身,将人带回家去。

    人人都说,清月坊的坊主想必是不愿在金陵久留,早早将姑娘换了钱,就要跑路了。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抱得美人归。

    一时间,因着玉京姑娘,四处流民的金陵城,竟难得地恢复了几分繁荣。

    而金陵府衙,却是一片肃穆。

    各地的府库中都会存留粮草金银,就是留待这样的大灾时,拿出来作赈灾之用。

    而今粮食要放给灾民,金银也要清点出来,拿去向商户购买粮食药材,因此整个府库,都要整个整理清算一番。

    几日前,沈知府就在着手做这件事。关于谁来清点库房,他还专门去问了薛晏。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决定不就行了”当时,薛晏淡淡一抬眼,眼中便是几分明显的不耐烦。“平日里都是谁去做”

    沈知府忙道“是永宁公手下的郭侍郎。”

    薛晏点了点头,将算计全都藏进了眼底“那就让他去办不就行了”

    平日里银钱粮草之事,都是安排给郭荣文的,沈知府本就不知官府中的奸细是谁,如今告诉薛晏,也是因为兹事体大,要来他这里报备一下。

    听到薛晏的首肯,沈知府忙应下,便要退出去。

    就在这时,薛晏把他叫住了。

    “等等。”他说。

    沈知府连忙停下。

    薛晏问道“银钱和粮草,是分开的吧”

    沈知府忙道“是了。”

    薛晏道“一个人做太慢了。粮草清点麻烦,让郭荣文去。至于银钱,别人我不放心,沈知府你自己去清点吧。灾民安置的事,你先交给永宁公。”

    沈知府连忙领命,退了下去。

    于是,府库中的粮草和银钱,便按薛晏的安排,由他们两人去清算了。到了今日,密信就送到了薛晏的桌上。

    果不其然。

    许从安那小子知道玉京要拍卖,第一时间便开始筹钱。可他手头有几个钱此地离京城那般远,他也没法找家里要,更不可能跟自己的父亲开口要钱赎个花魁。

    所以,他第一时间找到了郭荣文。

    许家三代单传的宝贝孙子找他要钱,郭荣文即便没有,也不敢说没有。可是,买个人、还是名动金陵的花魁,这笔巨款,他也没地方去凑。

    就在这时候,金陵的府库被递到了他手上。

    果然,他第一时间四下运走了大批粮食,趁着金陵城中粮价飞涨的时候,将官家的粮食卖给了商户,又连夜做了假账,将那大块的窟窿都给糊弄了过去。

    但是他却不知,自己找到的商户,是薛晏早就买通了的人。

    那商户借由做流水出入的名义,和郭荣文签订了一式两份的合约,明确写了买卖多少粮食,又交付了多少钱。

    郭荣文急要那笔钱,不愿多作纠缠,又只知道官商之间有鸿沟天堑,普通的粮食贩子,不会知道官府中人姓甚名谁,故而放心地签字盖章。

    却不知道,紧跟着,那签字盖章的合约便连带着密信,一起放在了薛晏的案头。

    薛晏拿起那封密信,淡淡一笑。

    如今,郭荣文贪墨赈灾粮食的罪名,便就此坐实了。而许家的公子,公开重金买下花魁,这笔钱的去向一旦追查起来,也有了方向。

    郭荣文贪墨,钱给了许相的孙子,这下,即便清平帝是个瞎子,也不会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事了。

    薛晏慢条斯理地将信件收了起来。

    旁边的进宝见他看完了信,连忙问道“主子,粮贩那边还问,之后该怎么办”

    薛晏的动作顿了顿。

    这事对他来说,向来是不会考虑的问题。他要做的,就是诱导郭荣文贪污之后留下证据,至于那粮贩,可是压了郭荣文一成的价,从中赚的好处大了去了。他如今只要封住那人的口,让他闷声发了财后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

    至于那粮食去哪里,卖给谁,他才懒得去管。

    但是薛晏却迟疑了。

    他忽然想,如果君怀琅知道,自己以救灾粮食为诱饵,引郭荣文上钩的话,他会怎么想

    他好像挺在乎城里那些脸都不认得、更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百姓的。

    薛晏顿了顿,问道“君怀琅今天去了哪里”

    进宝忙道“世子殿下一早就去了河堤,听说今儿天黑之后,他从河堤上回来,又到城南的灾民营里去了。”

    果然。薛晏叹了口气。

    “多花两成钱,把那商贩手里的粮食都买回来。”他放下密信,说道。“今夜就送到城外,就说是我捐的。”

    他自幼饱尝冷暖,更没父母教他做人,自然没什么同理心,只知权衡利益。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不善良,但他爱的那个人,却是个最为良善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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