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一一二 晋江文学城首发

    许府这段时日都不怎么热闹。

    许相心情极差, 府中众人都看在眼里。向来整个家中,许相说一不二,全府上下, 除了那个野在外头不回家的大少爷,没一个人敢触相爷的霉头。

    同时,众人也隐约都知道,许家最近犯了皇上的忌讳, 连朝中的官员都不敢轻易和许家走动, 以往门庭若市的相府,如今也冷清了下来。

    到了今天, 听说有宫中传话的公公来, 整个相府的气氛便更加冷凝。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许府的下人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不知府上又出了什么事。

    不过,众人议论归议论, 却也心照不宣地全都远离了书房的位置。

    因为此时, 许相正和长子许宗纬在书房里议事。

    书房里压抑一片。

    “父亲,这”许宗纬站在许相的书桌前,道。“按说江南的布置, 天衣无缝,父亲您也是知道。只是从安那小子,竟跑去惹了这么多的事,才让五殿下抓住了把柄”

    “我早说让你把从安弄回来,谁让你这般磨蹭”许相怒目而视。

    许宗纬忙道“儿子早让缩减从安的吃穿用度,原本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逼回来, 可是”

    “可是你就是管不住你那个夫人”许相怒道。“拖拖拉拉到了现在, 不久酿成大祸了”

    许宗纬不敢再顶嘴。

    但他也知道, 自己父亲这脾气发得其实很没有道理。自家下一辈本就只有许从安一个男丁,全家上下谁不捧着惯着他从小他就觉得这孩子养得太溺爱,但他偏偏身子骨又差,即便自己父亲,都惯他惯得紧。

    到了前几个月,许从安偷跑出长安去玩,他虽想将这小子逼回来,可还要顾及自己的夫人和父母。稍微严苛些,莫说自己夫人闹,就连他娘,都要朝着自己狠狠哭一阵,哭他的心肝宝贝孙儿。

    许宗纬如今官拜户部尚书,本就事务繁杂,加上这一年薛晏在朝中闹腾得凶,实在分身乏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明面上削减儿子的用度,却任由母亲和夫人拿体己将空缺填补上,一来二去的,反倒纵着许从安在外头玩了半年。

    却没想到,这一玩便玩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许宗纬沉默着站在书桌边。

    许相勉强喝了两口茶,将怒火暂且压了下去,重新开口道“现在暂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幸而还有聆福公公在,如今圣上只是刚得到消息,还有回转的余地。”

    许宗纬闻言,面上的凝重却半点没有消退。

    “父亲的意思是”他问道。

    毕竟,如今他们许家的罪名可是坐得实实在在。金陵有官员贪墨,钱全都给了他们许家的儿子。再加上前些日子山东出的乱子,已经够要了他和父亲的命了。

    再加上听聆福说,薛晏也查到了云南王的头上,似乎找到了端倪,知道在江南作乱的,是云南王派来的人。

    他们许家和云南王有金钱往来,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云南王手下的兵,就像是他们许家养的私兵一样。

    虽说皇上一时半会,还查不出资助云南王的是谁,但是,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他们许家贪墨了那么多钱款,那么大数额的往来,绝不可能留不下蛛丝马迹。

    再者说,皇上已经要出兵对付云南王了,到了云南王被捉拿回朝的时候,难道还会为许家守口如瓶吗

    到了皇上查明真相之日,就是他们许家灭门之时。

    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了。

    许相看向许宗纬。

    “方才,聆福还传来了一个消息,为父还没有告诉你。”他说。

    许宗纬忙问道“是什么”

    许相缓缓说“君家女怀了龙嗣,而今已满三月。圣上龙颜大悦,已经封她为贵妃了。”

    许宗纬大惊“她不是已经无法生育了吗”

    “听说身边换了个有本事的侍女,油盐不进的,还极通医术。”许相说。“此番他们瞒得还紧,一直到三个月胎像稳定了,才让皇上知道。”

    说到这,许相抬眼,看向了许宗纬。

    “你应当是知,无论薛晏,还是君家女腹中的胎儿,他们任何一个登基,许家的下场,都不会好过今日。”他说。

    “如今,唯有在彻底失去希望之前,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可保全许家,再繁荣若干年。”

    “可是父亲,该如何是好呢”许宗纬忙道。“我们如今辛苦布置的势力,已经都被五殿下捅到了明面上,我们一时也拿不出其他的”

    “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许相说。

    许宗纬听到这,大惊失色。

    “您是说”他顿了半天,才艰难出声。“四殿下”

    他们做了这么多的布局,就是仰仗着宫中有一位皇子。他们是皇子的势力,皇子,也是他们的靠山。

    可是这张底牌,轻易不会动用。

    什么时候才会用得到呢

    只有改朝换代的时候。

    许宗纬震惊地看着他父亲。

    他父亲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如常,许宗纬却看见了他父亲眼中的血丝,以及隐匿在平静之下的疯狂。

    那是穷途末路的赌徒,将自己全盘的身家押下,要最后赌出个输赢的疯狂和决绝。

    清平帝下定了出兵的决心,只是如今,什么时候出兵,出哪里的兵,还需要斟酌考量。

    前朝武将频频叛乱,闹得天下风声鹤唳、不得安宁,所以到了大雍建朝,太祖便有心打压武将,培植文官。

    这习俗流传了好几代皇帝,一直到了如今。放眼朝中,有些实权的武将,都是镇守边疆的那些,要寻出个在圣前说得上话的武将,还真是不容易。

    再加上许家已经失了清平帝的信任,清平帝在召人议事时,还要再考量对方与许家的关系。若是同许家过于亲密的,也不能选。

    虽然此番薛晏送来的情报里,并没有指明资助云南王的是许家,但供状里说了,有朝中的官员里应外合。

    结合起许家这两次巨额的贪墨案件,清平帝即便不想怀疑,也不得不怀疑,同云南王里应外合的,是许家。

    所以,挑来挑去,清平帝还是挑来了一众文官,商讨安排南下平藩的兵马队伍。

    文官们一来,争执不休。

    到了要用兵的时候,重文抑武的弊病便显露了出来。大雍四下都有要塞,驻扎的官兵数量都是定数,轻易动不得。况且,他们出兵要急,不能让云南王提前察觉,就需要调动离长安近的兵马。

    文官们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而在这一众文官之中,有个官员始终没怎么说话,只跟着点头摇头。

    众人争论得口干舌燥,清平帝也听得心烦意乱,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官员隐约有几分看不分明的局促。

    只有聆福若有若无地盯着他。

    聆福知道这人是谁。

    这人本是江家一派的,也是从金陵的临江书院中出来的。这人原本刚正得很,但前些日子因着儿女的事,被许家抓到了把柄。

    今日,这人就是许家安排来的。

    那人四下看了一圈,便正好对上了聆福的目光。

    他一顿,将目光错开了些。

    恰在这会儿,那一众争论的文官暂且停了下来。

    清平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李爱卿。”他喝了口茶,恰好看向那个官员。“朕看你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是有什么想法”

    那官员颤巍巍地起身,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来。

    “臣有个想法。”他磕头道。“斗胆进言,还请陛下恕罪。”

    清平帝道“你且说来。”

    那官员顿了顿,通身因着聆福注视的窘迫,倒像是因为自己即将说出的想法而胆怯似的,看上去并没什么破绽。

    “长安城北的秦门关有兵,可用。”他说道。

    一时间,四下都安静了下来。

    清平帝紧锁着眉头,沉吟了片刻,道“李爱卿可知,秦门关的兵,是谁的部下”

    “臣首先知道,全天下的兵马,都是陛下的。”那官员叩首,缓缓道。“秦门关之兵,虽为许宗纶将军所属,但一则,许宗纶将军不过是许相过继来的儿子,与许相并不亲厚;二则许将军一片赤诚,当年陛下御驾亲征,还曾舍命救过陛下。三则微臣斗胆,陛下如今,对许家贪墨一事秘而不发,想必也是没有下定决心,不知如何处置他们。”

    清平帝沉默地看着他。

    他倒是都说对了。

    当年许相的家事,他也知道些。许相膝下子嗣单薄,一直没有儿子,便将自己兄弟的孩子过继了来,正是许宗纶。可许宗纶来了没两年,许相的夫人便生下了他如今的亲子许宗纬。

    许相一力培养许宗纬,倒是对许宗纶不闻不问。若非如此,许宗纶也不会还未及加冠,便去了边关。

    许宗纶也确实舍命救过清平帝。

    想到他,清平帝陷入了沉默。

    他虽痛恨许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贪墨银款,但是,他如今却找不出其他的世家来取而代之。前朝的稳固,向来需要平和各方势力,最忌讳打压某一方,使得另一方做大。

    清平帝沉默了半晌。

    “接着说。”他道。

    那官员闻言,伏在地面上接着道“陛下不如给许家一个机会,让他们出兵平定云南王。如果他们做得好,陛下便可再行惩戒,但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日后,必定肝脑涂地,回报陛下。”

    四下一片安静。清平帝不出声,没有任何官员敢反驳。

    那官员接着道“如果陛下仍不放心,可让许宗纶将军作为副手,无决策之权,再安排陛下放心的人,担任主将。”

    这话倒是说到了清平帝的心坎里。

    片刻后,他放下了茶杯。

    “按你说的办。”他说。“来人,传旨,即刻召秦门关驻军前往长安,朕亲自为他们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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