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申姜

    申姜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停了很久,才推开那扇门。

    原本热闹的训练室一下就安静下来。

    穿着训练服正在热身的女孩们都看向她。

    冷漠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

    唯有一个没理这边,专注在角落里绑鞋带的是柳争。

    她一走,柳争应该就是这次黑天鹅的第一候选人了。现在正带着耳机,背对门站着压腿。

    她摇着轮椅穿过这些目光进放个人物品的休息室。

    但想打开自己柜子的时候,却有些难。

    以前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怎么都做不到,门锁实在太高了。

    她努力了五六分钟后,终于放弃,坐在轮椅上发了一会儿,总算打起精神,尽力将身体向上,手伸得更直。却没料到,失去平衡,轮椅向后滑,自己一头向前栽倒下去。

    已经好几个月了,她还是不太习惯,老忘记需要的时候得把轮子锁死。

    “妈的。”她趴在地上喃喃地骂了一句,长长叹了口气,就这样闭着眼睛 ,趴了好一会儿。

    心里太烦。冰凉地面让她情绪没那么燥热。

    过了一会儿,感觉整个人都凉透了,心火也下去了,才睁开眼睛 ,却正与坐在靠墙条椅上男人四目相对。

    对方大概一直坐在那儿,一手拿着书,默默看着她。

    坐的位置靠墙又在门边,大概是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

    气氛有些尴尬之余,外面窃窃私语还在不停地传来。

    “就是那个跑车事故。听说了吗?她和男的一起,把对面出租车都撞飞。听说人家特别可怜,年轻夫妻很恩爱,才刚要了二胎都没满月呢,一家人只有一个人赚钱。现在估计遗孀都哭瞎了。”

    “肯定喝酒了吧。哎哟,这种酒驾的人最恶心了,自己残废就算了,对面的车做错了什么呀?”

    “不只一个男的吧?我怎么听说一群男的,就她一个女的。不过……醉酒?我的天啦。 ”

    “……正经女孩 ,谁会跟一群男的去喝酒。”

    “也许认识吧。”

    “也是,鬼知道从什么途径认识的。我们团风评那么差,也不是没原因的。”

    “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什么奇怪的,看她平常穿的衣服就知道了。”

    她不看男人的目光,在地上用双手的力量蠕动到轮椅边,很吃教训地固定了滚轮之后,爬回椅子上去。

    最近摔得太多,以至于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无比熟练。

    大概是想帮她拿东西,男人站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你没事吧?”

    她不耐烦地无视对方,摇着轮椅快速向外去:“让让。”

    才摇到门口,还没等她进去训练室给这些胡说八道的人一通怼,就听到柳争的声音响起来。

    “你们闲得?跑车事故交警不是通报了吧?当时车上只有两个人,并且是对方出租车闯红灯。跑车避让的时候撞在隔离带飞出去,死的是跑车司机,也不是出租的司机。积点口德吧,专业又不行,人品又不行的。寒碜。”

    立刻就有人不忿:“你什么意思啊?”

    “别怀疑,你听出来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训练室一下炸了锅:“笑死了人,不就是第一候选吗?申姜不出事,轮得到你?现在演什么恃才傲物!照照镜子呀。”

    “那也比你好,估计这训练室腿都断光了,才轮得到你。”

    “你!柳争,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拿你妈治病的钱学芭蕾。”

    顿时吵的骂的叫的拉架的,乱成了一团。

    申姜正听着,不防门被‘砰’地一下推开。

    柳争大步进来,看一申姜在门口,愣了一下:“你来拿东西的?”

    “嗯。”

    柳争垂眸看了一眼她空空的手,又看看柜子,随后大步过去帮着把东西都塞到包里,丢在她腿上:“走吧我送你下去。”

    双手插袋,一马当先就出门去。脸上看不出有没有因为队员的闲话上火。

    申姜默默摇着轮椅跟在她后面。

    休息室门合上前,申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仍然站在两个储物柜之间的走道上看着她,眼神幽深得很。

    训练室有个姑娘看到这一幕,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匆匆跑过来。

    非常大力地从申姜身边擦身而过,撞得她轮椅歪到一边,跑过去对着男人的小腿就是一脚。

    大概这男人是她带来的,觉得他盯着别人看,掉自己面子了。

    其实这事,和申姜也没关系,但训练室其它人,相互交换眼色翻白眼。一副早看清她真面目的样子。

    小声说什么“爱钓富二代……”什么之类。

    根据她们发展思维的能力,大概马上又要开始传,死去的司机是被她蛊惑的豪门贵子,之类的屁话。

    可笑。

    申姜调转方向和柳争一起下楼。

    两人不是朋友,是竞争的关系。

    新一代里的Top1和Top2,最有望的年轻一代。

    申姜以前早就听说,柳争家境一般,能走这条路很不容易。

    平常两个人关系不融洽,相互冷嘲热讽的也不少,今天柳争会这么做,她很意外。

    “所以最近怎么样?”电梯里柳争语气算不上热络。

    “脾气比较不好。”申姜也心不在焉。能好就奇怪了。

    “腿还能治吗?”

    “不行了。”

    “国外看过?”

    “恩 。”申姜心不在焉地说:“反正有可能的地方几乎都去看了。还去了印度呢,怕他们万一有什么奇思妙想。你知道,这国家很难说的。”

    柳争笑起来。没有八婆地追问哪里来的钱。

    “我出事,你有感到高兴吗?”申姜问。并没有怨气,心情平和,就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

    “我以为我会高兴。但只能说,心情很复杂吧。”柳争也很坦荡:“对我来说其实很可惜,如果你不出事,我总有一天有机会赢你,挫挫你的锐气。”

    申姜瞥了她一眼,说:“对我来说,也很可惜。如果我不出事,会有机会让你明白,你永远赢不了我。”

    柳争笑了。

    电梯里的气氛竟然有些诡异的融洽。

    一楼到了,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希望你能康复。”可以听得出柳争的真诚。

    “谢谢。”申姜摇着轮椅向外去,没有回头。

    这个地方,她永远不会再踏足了。

    踏足。

    她略略品了品,这两个字就很微妙。

    在这里,也可以理解为字面的意思。

    这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幽默。俏皮地用力摇了一把滚轮,轮椅加速冲了出去。

    轮椅力竭之后,便如强弩之末缓缓停下来。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在人流中打开电动控制,驱动轮椅慢慢顺着人流向前走。

    柳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吐了口气。

    人生,怎么说呢,叵测得很。

    她上楼时,正遇到领队从二楼进电梯。

    “刚申姜来了?”领队问。

    “恩。”

    领队长长地叹气:“你看她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很能明白她的心情。能做到新一代中Top1的,不止努力就可以,不光有热爱,还有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大家都是从小努力到现在,可说不行就不行了。眼看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时候,生涯就此结束,对她来说,和整个人生都结束了没有差别。情绪不好是必然的。”柳争停了停说:“如果是我,我可能会选择自……”

    “呸。”领队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胡说八道。东边不亮西边亮。”

    柳争笑了笑:“也对。”

    领队叹气:“我都不敢跟她打照面。”

    两人上去的时候,正遇到之前的妹子在跟男友吵架。

    声音又尖又气:“你一直盯着人家看什么?没见过女的?”

    “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我明明坐在那儿看书。莫明其妙怎么就站在那儿呢。我不是梦游吧。宝宝,我好害怕。”

    “你再给我做这P样?!你像不像男人!”

    吵吵闹闹。

    见到领队上来,女孩才忿忿地闭上嘴,被狗追的兔子似的,连忙住训练室跑。

    申姜回到公寓,楼下大堂正在值班的是小丽,从乡下来没多久,外貌是打扮得和都市女孩没什么大差别了,但讲话还有些口音:“申小姐,申小姐,你有客人。”走近些,便小声给她通气:“姐,我看阿姨回来买了鱼头还有好多菜,说要给你过生日,生日快乐呀。我给你买了礼物一会儿给你呀。”

    “一会儿你也上去吃饭。”申姜笑笑。小丽为人热情,日常工作之外帮了她不少忙。两个人关系很要好。

    “那怎么好意思啊?”小丽连忙摆手,但眼神还是很期待,今天是中秋节,她在外面也很想家,一个人总觉得寂寞。

    “我家里人少,过生日也没气氛。你来了正好。”

    “那好。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交班了。”小丽兴奋地坐回前台去。向休息区的人略扬高声音:“那位先生,申小姐回来了。”

    申姜停下轮椅回头,就看到坐在休息区沙发的年青男子已经站了起来:“申小姐,我姓徐。我们见过一面。”

    之前她在她爸的葬礼上已经见过一次,记得叫徐各,似乎是律师。因为她并没有继承什么,所以两个人没有交集。

    看他现在手上拿的东西,要过来跟着上楼的样子,申姜率先迎着他过去,他到底是很懂得看眼色的,立刻就停下步子,转而在离她近的沙发上坐下来:“这次过来,是有些东西要交给申小姐。”

    说着将牛皮纸包起来的四方包裹取出来,放在桌上。

    “什么东西?”

    “说实话我也没有打开看过。”

    申姜笑笑。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会是些合影什么的,让我留做纪念吧?”

    颜知世死后,申姜的亲妈张露围追堵截,生怕她继承一毛钱。是不可能给她什么值钱的东西。

    甚至她后来去治腿,还是自己先找报纸报出来,张露被架上台子没办法,才‘主动陪同’并‘理所当然’支付全部费用。

    毕竟她是亲妈。十多年前弄丢了女儿就算了,十多年后女儿找回来,最后竟然还是没让回家,这已经说不过去,现在要是连女儿车祸残疾都不管,舆论能把她生吃了。

    但事实上,全程母女除了拍两张照片发发朋友圈,两个人基本上全程没在同一个房间起呆超过三分钟。

    徐各见她看着盒子笑,并没有伸手要合的意思,喝了一口茶:“这是颜家的东西。不是颜先生自己的。听说老太太过世前就给你了,颜先生一直没跟你讲过。照他当时的意思,我应该等你结婚生子之后再给你,但现在颜先生过世了,我又不打算再在颜家做,手里的东西当然要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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