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莲花

    “姜先生!?我姐姐不行了呀,求求先生开开门吧。”

    申姜一手拿着电锯,摇着轮椅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看。

    发现外面已经不再是现代的场景,门上的锁也不见了。

    在敲门的,是个穿乌衫的十多岁少年,他跪在门前面,旁边躺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孩。

    两个人自然都是古代人打扮,衣服上全是补丁,头发乱蓬蓬,像是乞丐。

    躺着女孩,脚上的草鞋还掉了一只,双目紧闭牙关交紧,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狰狞可怖一会平缓柔和,七窍中还在不停地在溢血出来。

    申姜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

    这样的冲击,甚至让人感觉到血腥味透过门缝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猛然后退,差点连人带轮椅从台阶上翻下去,深呼吸稳了稳高声对门外喊:“我这儿不是医院,你送你姐去医院吧。你放这儿有什么用啊!”

    “什么医院?”孩子听到声音非常激动,扑过来趴在门上大声问:“姑姑,什么医院?”

    “就,就医院啊!”申姜急了:“随便什么医院。就是治病的地方,你别再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姑姑说的是医馆吗?我们这里的大夫治不了。我背着姐姐去问过了。”

    治不了?

    对,那边是似乎是古代。

    古代急救应该是不行的,掉血都掉成这样了,吃中药哪行啊。等中药起药效,人都没了。

    “你等等。”申姜关掉电锯,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了一下。

    她这里其实离第一医院还蛮近的,只隔了三条街。

    “行吧。你先进来,我带你们去医院。”申姜摇着轮椅过去,快速把木栓取下来。

    少年见门打开,哭着给她砰砰地磕了三个头,连忙转身去搬人。

    申姜看他似乎是脱力了,力气也有限的样子,忍着被血腥味冲得翻涌的胃对他说:“快,放我轮椅上吧。”

    少年连忙把人托起来,打横放在她轮椅上。

    她驱动电动轮椅,转身向小侧门去。

    少年茫茫然:“姑姑,您,您不帮忙看看怎么样了吗?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怎么看呀?”她长得像CT带扫描功能?还是有超能力了?

    申姜边拿手机出来叫车。

    人到了侧门,摄像头扫描到她的脸,门应声而开。

    才一开门出去,就和站在门口正要按门铃的小丽撞了个正脸。

    小丽提着一袋子水果,申姜搬家的时候给她留过地址,这次是来恭喜她搬新家的。没想到遇见这样的事,吓了一跳:“姜姐。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送人去医院。”

    “送人?”小丽急急忙忙:“谁呀?有人病了吗?要不要帮忙?”

    送谁?这不是很明显吗?

    申姜一低头,就明白自己刚才就觉得怪怪的是为什么。

    但就在她带着人走出去的一瞬间,怀里的人消失了。

    她身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什么情况?

    她猛地回头看,原本在她怀里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滞留在了门中。

    少年见姐姐摔在地上急了,大步冲去扶住,一脸惶恐:“姑姑?”伸手摸了摸前方,他的手无法越过门槛。

    明明申姜能通行自由的小门,却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他和地上躺着的伤者一样,两个人离外面现代的街道只有一道门槛,但出不来。

    小丽越过她,看到里面那满地的血,和倒在地上的人,瞬间也惊呆了。

    捂着嘴,瞪大眼睛,丢了魂,完全傻住了。

    少年哭着叫个不停:“姑姑!姑姑救命!”

    申姜整个人都是懵的。

    出不来,那岂不是去不了医院?

    现在怎么办?

    茫然四顾。

    小丽一脸呆滞:“姐,这,这是怎么了呀?”

    “我不知道啊!!!”

    小贩们全都冲了过来。

    紧张地围着她往里面看。

    七嘴八舌不知道在叫什么,个个都急坏了。

    但声音太乱了,她脑子也乱,一句也听不清。

    好在卖棉花糖的在她耳边,喊得声嘶力竭,声音最大:“快!快!她撑不了多久就要爆丹了,快拿灯呀!姑姑!”

    虽然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但申姜感觉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什么灯?”

    “魂灯!魂灯!就,一个……”棉花糖结结巴巴:“一个像真花……呸呸不是不是,没点着的时候是玉的,点起来的时候像真的,就……就那种啊。”

    “我没有啊!”哪种?申姜完全没听懂。

    “有的有的。你是渊宅的主人,怎么会没有灯呢,灯肯定就在这里,除了你谁也拿不了。”一群小贩在那儿七嘴八舌直得跳脚。

    “真的没有!”申姜也急了:“我没见过什么灯。”她要是脚能动,早就也跟着跺脚了。这些人说的什么东西。

    “肯定在宅里。”

    “我还没收拾呢。两个大院子,十几二十个房间,那么多东西。好多都随便堆在仓库里,有些挪不动的,都原地放着。”申姜眼看那女孩的血漫了一地,眼看快不行了,再大胆此时心跳得跟急鼓一样:“我不知道灯在哪儿呀。”声调变尖了。

    小丽都吓哭了:“我,我打110吧!!”

    棉花糖急了:“打110有什么用啊!!你就是把医院搬到这儿来都没有用的!”

    “啊?那,那怎么办啊?”小丽带着哭腔,这血太多,一会儿就满地都是了。比凶案现场还吓人。

    棉花糖催促申姜:“走走走,我们见过灯,我们帮你找。快快快。”

    申姜也顾不上别的,连忙点头:“行,你们进来吧。”

    吓得慌里慌张的小贩们,在这号召下,一窝蜂地跟着冲进大宅里去。

    小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听有求,也连忙跟着跑进去帮忙。

    申姜虽然不便于行,仍然推着轮椅帮着一间一间屋子翻。

    院子里鸡飞狗跳,跟正在被打劫似的。

    弄得一地鸡毛,气喘吁吁,恨不得掘地三尺,但一点收获也没有。

    申姜呆呆看着地上的血,到是想到车祸现场那天,虽然面无表情,但整个人都在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些小贩们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有几个胆小的,吓得缩在角落里没骨气地哭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见过吗?”申姜问拉棉花糖的。

    他抓耳挠腮,急得坐立不安:“我是见过一回……可,可我也不知道这,这怎么回事……那都几十年前的事,我我我是鱼来的嘛,我真的记不了那么久……”

    还没得申姜反应过来,鱼是什么意思,他说着突然眼睛一亮:“对啊。”转身就跑。

    一群人也不知道他赶嘛去,连忙呼啦一堆跟着他跑。

    他跑到水池边上,一头就栽了进去。

    好半天不上来。

    申姜满头惊叹号,这是刚装修完的新房子,别吐血死一个,再淹死一个。

    就在她打算拿网来捞人的时候,‘哗啦’一声,就有一条影子从水里跃出来,拉棉花糖的全身湿哒哒,欣喜若狂:“我问到了,我问到了。灯随心而动,主人用召唤的就行了。你不需要找它,只要召唤一声,它不论在哪里,都会出现。”

    “怎么召唤?”

    “【斥令:魂归】”棉花糖激动得脸颊泛红:“你念出来。”

    “【斥令:魂归】?”申姜连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都还不是很清楚:“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话才说了一半,猛然手里一沉。

    要不是她反应快,铁定手里的东西就砸在地上了。

    看着手里的东西申姜张口结舌。

    这东西是个莲花苞苞,只有巴掌大,看上去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花苞尖尖上还停着一只小小的水蜻蜓。

    它不像是雕刻出来的,就像是某人将一朵夏日池塘里的莲花最美的瞬间保存了下来。

    “快快快!”所有小贩都激动得叫起来,搓着手跺着脚:“姑姑快!”

    小姑娘快不行了。

    “您拿着这个灯,重开大门就能去她的梦魇中,诛心魔,除邪秽,保平安!”大家七嘴八舌。

    申姜虽然也很想帮忙,但觉得,这些人是疯了:“我能诛谁?”她又不是金刚芭比:“你们看我能打得过谁,我打只鹅都成问题!”

    “不用真诛!”拉棉花糖的急急道:“就是,给她把心结给解开。”

    “心结能让人七窍喷血?”

    “一般人是不会,顶多乳腺癌或者高血压,可灵士们能呀。受心魔所扰的灵士,意识被困在梦魇之中不得解脱,以至于身体中灵力失控,而内丹不稳,你要开门入梦去,找到引起她心魔的事,解开她的心结。但怎么做才能解开,需要你自己找,谁也不知道的。可能是小时候被狗咬了,被鸡啄了、被鹅追了?也可能是她的亲人、仇人、朋友,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或者是一样东西,她想要,但没得到。只要心魔一除,噩梦便得解。”

    “你赶紧的吧!”大家急坏了。

    那少年哭得声嘶力竭:“姐姐别死,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姐姐你醒醒吧。”

    这让申姜想到,自己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时,申兰芬的哭声。

    如果没有被抢救回来,对申姜自己来说,反而更轻松。

    可她无法想像,申兰花以后的人生,将会一直生活在什么样的自责中。

    “不应该由得别人介绍,也不该觉得面子抹不开不好推辞,就让你去见这种人。”她总在不停地自责。直到有一次申姜大发脾气之后,才终于再也不提了。

    申姜懂她的心情。

    就算车祸没有发生,已经昏迷被带走的申姜,将会面对的事,也不是做为母亲能接受的。

    身为母亲不能接受,因为自己,导致孩子面对无法避免的灾祸。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要面对更悠长的痛苦。

    也许眼泪很快会停止,但包裹着他的悔恨与哀恸永远不会褪去。

    “行行行,别吵了!”申姜深呼吸,拿着灯,在众人拥簇之下,捡起电锯放腿上,驱动轮椅向大门去。

    还能怎么着。

    刚吧。

    就像能感应到她的到来,在她拿着灯走近的时候,原本开着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蓦然自动闭合。

    而她手上的玉莲花苞缓缓绽放开。

    玉色从苞尖尖一点一点褪下,恢复了一朵莲花应有的颜色。

    整朵花就像活过来了一样。重重花瓣随着风轻轻颤抖,水蜻蜓甚至将翅膀扇动起来,随着它的翅膀带起的风,微光从它身上散播出去,在空气漂浮落在门上。门随之慢慢地开启。

    在吱吱呀呀木门启开的声音中,一片无边的麦田出现在门外。

    寂静的月色下,橙黄色的麦浪此起彼伏。远处有村庄灯火,与断断续续的狗吠,

    申姜深呼吸,在众人的期待与少年的哀切哭声中,向门内去。

    越过门槛的一瞬间,她就进入了那个世界。

    目之所及,是广阔的原野,稻田无边无际,虽然明知道是梦境,可太真实,与现实几乎没有差别。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轮椅没有跟着进来,电锯也没了,甚至连灯都消失了。

    而她正用自己的双腿站在大地上。

    原本从出事以来,她一直对自己说,腿残疾嘛,不算太倒霉,高位截瘫才可怕呢,只剩下一颗头能动。

    从这方面讲,自己甚至是太走运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要面对这样的人生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再愤怒,再委屈。

    可此时,当她尝试着用自己的腿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的瞬间。眼眶却一下就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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