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和

    江野的身体倏然一僵。

    他没想到陆川会醒过来, 更没想过陆川会这么直接地问出口。

    江野抿抿唇，暗自沉了口气，然后才转过身, 看向已经醒来依旧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陆川，他正抱着也被吵醒的小金毛, 面容平静地垂着眼抚摸着小家伙。

    江野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点脱离控制地口不择言说：“我没追着你过来, 这是我表哥的家。”

    让听这句话的陆川觉得，他话里的潜在意思是：这是我表哥的家, 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总之听上去很不舒服就是了。

    江野的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妥，正在拧眉思考该怎么补救, 陆川已经放下金毛起身, 直直地朝他走来。

    江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但陆川并没有在他的面前停下。

    他直直地同江野擦肩而过，要离开。

    江野登时慌乱, 手一下子就伸出去抓住了陆川。

    “陆川……”

    陆川心头一跳，指尖轻微地弹动了下。

    他站定, 听到身后的江野很低声地又喊了他一遍：“陆川……”

    陆川抿紧嘴唇，一点一点地把手腕从他温度灼热的掌心里抽出来。

    被他握过的地方仿佛烧起了火, 滚烫一片。

    “昨晚帮我妹故意留你在教室是我欠妥，你别生气了，我说过了只帮她这一次，之后都不会再掺合进来……”

    陆川本来提起来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他以为他来找他, 是要给他一个突然疏远他的理由。

    陆川突然有点压不住怒气。

    他攥了攥拳头, 头低垂着，就这样背对着江野, 身体里强烈的冲动正在横冲直撞，让他渐渐失去冷静，话语沉沉地一字一句说：“如你所想，我是喜欢男人，是对你有感觉，可从未想过强迫你半分。”

    “如果你是因为那晚那点意外的触碰觉得尴尬才疏远我，真的大可不必，我就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当回事。”

    江野听的一愣一愣的。

    陆川在说什么？

    什么……喜欢他？

    什么那晚那点意外的触碰？

    他再陆川开口承认喜欢男人喜欢他的那一刹那就登时心如擂鼓，心里甜苦交织，无法言说。

    可是“那点意外的触碰”指的什么？

    “哪晚？”江野不解又在意地疑问道：“什么触碰？”

    陆川的心忽然一沉，他僵了瞬，缓慢地转过身来，抬眼看向江野。

    江野的表情并不像是装的，是真的不知情。

    所以……

    “你不是因为这事儿故意疏远我？”陆川眼眸直直地盯着江野。

    江野被他看的心虚，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的眼睛闪烁了下，撇开视线，“当然不是……”

    陆川漆黑的眸子亮了些，又嗓音冷淡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江野不答反问：“你说的那晚那点触碰指什么？”

    两个人盯着彼此，谁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陆川的脑子此时正在高速运转。

    他想起那天从这里出去，他和江野还在网吧泡了一天。

    那会儿江野还并没有要疏远他的意思，而是到了隔天早上，他才开始反常。

    他一开始觉得是江野回到家后的那晚回忆起了他醉酒睡在封卓家时不小心“亲”了他的脸，意识到他是同觉得尴尬所以才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但江野自己否认了陆川的“自以为”，他直到现在也根本就不知情。

    那是为什么？

    江瑶在江野疏远他的第二天傍晚就跑来表明心意。

    是江野帮江瑶把他留在教室的。

    江野知道江瑶喜欢她，所以疏远他。

    这个念头一出，陆川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复而看向杵在他面前的江野，男生脸颊有些红，在他望向他的时候眼神闪烁躲避，明明一直在盯着他看，却不敢直视他。

    “你疏远我是因为江瑶喜欢我？”心里已经有大概猜测的陆川试探性地问了句。

    江野的表情微僵，没做声。

    陆川大概明白了。

    他又轻飘飘地扫了江野一眼，转身就走。

    江野在后面跟上，追着陆川不断地问：“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你刚才还说触碰什么的……”

    “瞎说的。”

    回学校的一路上陆川都在被江野契而不舍地缠着问那晚的事，只不过陆川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爱答不理。

    直到翻.墙进了学校，踩着楼梯上楼要回教室的时候，江野忽然开口对陆川说：“陆川，把座位调回来吧。”

    陆川的脚下微顿，扭脸看向江野，话语淡淡地问他：“你不是很想和我拉开距离吗？这样应该正合你意。”

    江野一噎，表情变化实在丰富，差点让陆川绷不住直接破功。

    他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跟着陆川继续上楼。

    陆川转过脸嘴角轻微地扬了下，很快又克制地抿住唇，将泄漏他心情的零星笑意给完全压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引来其他还没睡觉的同学的注视。

    陆川坐下后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一份冷掉的午饭，扭脸往后看了眼，江野正托着下巴发呆似的瞅着他，却在他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瞬间低下头拿起笔来，假装自己在写作业。

    没几分钟，午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

    陆川随便扒了几口冷饭，江野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座位旁。

    “冷掉了，别吃了。”

    陆川放下筷子，拎着东西要起身去扔，江野从他的手里拿过来，在临走前顺便往他的桌上放了一包果冻。

    郝帅和沈洋见状，连忙冲陆川使眼色，笑嘻嘻地问：“川爷，你们和好啦？”

    陆川很认真的思考了下，回道：“不算。”

    扔完垃圾回来的江野把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默不作声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心不在焉地捏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画。

    陆川还没消气。

    江野不由自主地想起陆川在表哥家里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喜欢男人，是对你有感觉”，心脏又失去控制地扑通扑通一顿乱跳。

    江野趴到桌上，将脸埋进臂弯，终于笑了。

    陆川说他喜欢男人，他说他对他有感觉。

    这种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的感觉，真的太让他舒适了。

    可是……妹妹。

    他偏过头，枕着胳膊，露出大半张脸来，只是那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

    陆川和江野不再僵持疏离，几个人会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看上去和原来无差。

    只有陆川和江野心里知道，他们现在只是维持着一个相对的平衡。

    江野需要时间考虑要怎么办，陆川给他时间去考虑。

    江瑶在当天下午就偷偷用手机给陆川发了微信。

    【江瑶：陆川，是我死缠烂打央求我哥帮我留住你的，他也是被我磨的没办法，被逼无奈了，所以才答应下来。你不要因为这个就和他闹别扭啊，我哥真的很在意你这个朋友，你们不要因为我……我会很愧疚。】

    【江瑶：如果昨晚我说的那些话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就当没发生吧。】

    陆川看到江瑶发来的微信，回复说：【不是因为你，是我和他前两天起了摩擦，已经说开了，没事了，别担心。】

    【至于昨晚的事，我不会跟我们三个人以外的任何人提及。并没有造成困扰，你别多想。谢谢你的喜欢，但你值得有一个同样喜欢你的人回应你。】

    江瑶很快又发过来：【那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陆川沉吟了会儿，打字：【嗯，当然。】

    一切又恢复如初，一群人吃喝玩闹，一起学习。

    谁都不知道江野私下去找了班主任杨其进。

    “老师，我想调桌。”江野进了办公室就对杨其进开门见山道。

    杨其进放下正在批改试卷的红笔，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野，问：“调哪儿去？”

    “跟陆川一桌。”

    杨其进哼笑了声，“人家就是不想跟你做同桌了才调走的，你还要追上去？”

    “哎呀，”江野煞有介事道：“老师，我们学生之间你又不是不知道，摩擦肯定是有的，解决了就还是哥俩好啊。”

    “再说，我其实一直在让陆川帮我补课，他做我同桌我问他题什么的都更方便点。”

    杨其进挑挑眉，“我可以答应你。”

    江野一听这话就知道还有后一句，直接问：“条件是什么？”

    “你考进班级前十。”

    江野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开始讨价还价：“前二十不行吗？”

    “行啊。”杨其进笑道：“只是不能和陆川继续做同桌而已。”

    江野咬咬牙，“前十五，让我循序渐进一下，给我个缓冲的时间，一步一步来，这次前十五，下次也许就前十了。”

    杨其进被他磨的没了脾气，摆摆手道：“那就前十五，必须考过，不然接下来一年半都不让你和陆川做同桌，成败就在元旦前的月考上。”

    江野沉了一口气，点头答应，“好！”

    接下来的三四天，江野跟着了魔一样废寝忘食地临时抱佛脚，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动不动就让陆川给他画这次考试也许会考到的重点题型，他去攻克。

    搞得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就连郝帅都说：“野哥这是要崛起了。”

    临考试的前一天傍晚，放学后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江野却因为这几天几乎白天黑夜连轴转累到不行，手还保持着拿笔的姿势，就这么靠着椅子微微向后仰着头睡着了。

    陆川走过来，刚想叫醒他，睡的死沉的江野就忽而呓语起来。

    “陆川……你等我……”

    男生睡梦中的声音沙哑慵懒，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性感撩人。

    陆川的心尖微颤，他站在他的课桌前，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

    我在等你，野哥。

    江野是被来找他的江瑶喊醒的，他睁开眼，意识混沌地垂眸瞥了一眼辅导书，没怎么注意看就合起来装进了书包。

    直到晚上他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继续备考，打开辅导书后才意外发现，有好几页被折了角，被折角的每页都有用五角星在题号上标出来的题。

    五角星是陆川标记重点题型的符号。

    再往后翻，江野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是一道大题的题目和解题方法。

    最后有一行字：很有可能会考，看不懂就背下来。

    江野笑笑，叹了声。

    看不懂，倒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