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波起

    “人影?”李韶蹙眉,“那你找到这人了吗?”

    “没有,臣在院中察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就去了长公主的寝房。寝房中也没有异样,但床幔遮挡的格外严实,臣就编了个理由想过去看看,结果……”穆钧心虚的觑了眼天子,“结果长公主上前阻拦,被臣撞倒在地,头碰到了床沿上……”

    “这么说,你人没抓到,还伤了长公主。”李韶本就焦躁,听到这话胸臆更是冒出一团火来,“你是废物吗?”

    穆钧如履薄冰,“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李韶嫌弃的瞥他一眼,思忖道:“近日长公主有没有往府里带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穆钧茫然摇头,“臣不知。”

    “前些时日,长公主去沉香阁狎妓,你知道吗?”

    “臣……不知。”

    李韶忍无可忍,伸手打他头,“这不知,那不知,你在这里吃闲饭?”

    这一下打的不轻,穆钧的脑壳嗡嗡直响,“陛下,成亲以来臣一直得不到传召,无法近身侍奉,自然不能事无巨细的知晓长公主的想法。所以臣只能使劲装疯卖傻,偶尔才能靠近长公主,但能打探到的少之又少。”

    这话不假,长公主多次表示不喜欢这个傻子,肯定不愿意过多接触。李韶哽了哽,没好气道:“你这般疯疯傻傻,还想得到传召?就是长公主传你,你也不能去!”

    “陛下放心,”穆钧垂目,“臣不敢碰长公主一个手指头。”

    李韶半阖眼眸,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倨傲意态,“这次朕就暂且先饶了你,以后机灵着点。还有,如果有娼妓进府,你反正是疯傻的,该怎么办心里有数吧?”

    已经打走好几个娼妓的穆钧心领神会,“臣知道该怎么做,一个不留。”

    “知道就好。”李韶起身整顿衣冠,和煦秋阳从窗棂射入,一束束成条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你父亲那边,朕准备将他升为汝州知州。你放心在府中待着便是,守好长公主,让那些下三滥离她远点。”

    惊诧过后,穆钧重重叩首道:“臣多谢陛下!”

    **

    月上中天,城东福王府依然明亮如昼。

    后院的戏台还未收,金碧夺目,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淫靡之音,语秽浅鄙,趁着两侧摇晃的灯影,显得阴森诡异。而戏台正对面的软榻上,剑目星眉的男人正听得津津有味,手一搭一搭的在膝盖上打着节奏,摇头晃脑吟着戏腔。

    身穿青衫的侍从六子走到福王身边,躬身道:“王爷,那位今天又去长公主府了。”

    福王闻言,满院都是他邪狞的笑,和着戏腔,让人心中不适,“放着后宫佳丽不要,竟然迷恋自己的皇姐,如此龌龊之人,怎能配得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他乜向六子,“你说是吧?”

    六子陪笑道是,与他贴耳:“晋阳王来信。”

    “什么?”福王登时肃起脸,对戏台那边喊:“都下去,下去吧!”

    乐师和戏子很快退下去,夜色又恢复了原始的朦胧静谧。福王带着六子回到正堂,将门阖的严严实实,这才打开信笺。

    薛平一案株连甚广,朝中两派都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福王老早就放出信儿给远在封地的晋阳王,说当今陛下要查办他。

    晋阳王一开始还不信,在他不停的撺掇下终于坐不住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反了。如今修书一封,想让他在京师内应。

    福王噗嗤笑了,心道这刘焘还真是越活越糊涂了,一个危在旦夕的异姓王,妄图让他当内应,怎么想的?以刘焘那点兵力,造反就是以卵击石,他才不会去垫背。不过他也不会去揭发,对他来说京师的水越混越好。

    李韶那小子委实可恨,刚登基就把他赶到封地,那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妓院里全都是不知道哪拔来的老葱,给京师提鞋都不配!若不是秋猎,他还不回来。

    福王狠啐一口,将信续进绢灯烧掉。

    “六子,你跟送信的说,本王已被陛下盯梢了,府邸周围全是锦衣卫,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摸摸下颌的胡茬,眯眼道:“顺便再告诉他们,猎物的软肋是长公主,让他们用点巧劲儿,别蛮干。”

    六子拱手:“遵命。”

    **

    万金楼坐落在京师覃埠大街上,里头的珠宝头面备受显贵们喜爱,平日里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然而今日与以往大相径庭,冷清的很,只因为门口有锦衣卫驻守,各个如同活阎王似的,谁还敢进?

    孟烁一身雅青曳撒,靠在柜面上,手指不停扣着桌案,“我说掌柜的,还没好?等的我腿都麻了。”

    “马上就好,大人!”掌柜也很慌,催促着金匠快点抛光,这群锦衣卫的老爷们在这杵着,简直耽误他挣钱呐!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货终于做好了,掌柜捧着精致的红绸锦盒来到孟烁面前,“大人,您要的东西做好了,您查验一番。”

    孟烁接过来端详,一支掐丝草虫簪,与众不同的是金叶之上有百虫,点缀着颜色各异宝石,栩栩如生,俏丽活泼。但他一个大男人不懂欣赏,只是惊讶:“就这么个小玩意,要五百两?你们这不会是黑店吧?”

    锦衣卫的警觉心起来,孟烁环顾四周,似乎要揪出点什么马脚来。

    掌柜吓出一身汗,谄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簪首工艺复杂,大人要的又急,我们两个金匠好几夜都没合眼才赶制出来,价格上肯定是要高一些。不过大人尽管放心,咱们楼里出来的特制品绝不会一式双卖,保准您的夫人戴上独一无二,备受艳羡。”

    这么贵的物件,他未来的夫人可戴不起,孟烁心头一叹。眼见天色不早了,他也懒得跟掌柜掰扯,将锦盒小心翼翼收好,掏出银票放在柜面上。

    掌柜笑嘻嘻送客:“大人您慢走,用好您再来!”

    回到锦衣卫总衙时,晏棠正审阅着卷宗,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大红飞鱼服衬的面皮皎白。

    他抬眼,“取回来了?”

    “取来了。”孟烁打开锦盒,放在他桌案上,喃喃道:“卑职也没觉得多好看,还这么贵,大人不会被宰了吧?”

    “你如此没情趣,当然理解不了这种破费。”晏棠淡然的挖苦他一句,拿起簪子把玩,眸色变得轻柔。

    “大人,您这簪子准备送给谁呀?”孟烁满眼都是求知欲,“是不是婚事有动静了?大人看上哪家千金了?”

    晏棠素来讨厌他这婆妈的样子,刚要训斥几句,就见衙门口进来一位身穿大红麒麟服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个头不高但很敦实,其后跟着俩千户,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

    “见过指挥使大人。”孟烁肃然道。

    晏棠眼波微动,起身揖礼,“指挥使来了。”

    “哎呦,晏同知,孟总旗,都在呢。”指挥使袁刚假装才看见,迈着方步走到他桌案前,细咪咪的小眼一顿瞎看,“这哪弄的簪子?看起来挺有趣的,啧啧啧,全是小虫。”

    他伸手要拿,晏棠却先他一步将簪子放在锦盒中。

    袁刚抬眼看他,收回手冷哂道:“听说晏同知被罚俸了,怎么回事?”

    “下官不会揣摩圣意,办错了事,自然就被罚了。”晏棠慢条斯理的回他,话锋一转道:“袁大人不是去晋阳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袁刚有些郁闷,也顾不得奚落他了,撩起曳撒坐在太师椅上,“这探子报的什么东西?我连夜赶到晋阳,那晋阳王府破败萧条,连个演兵场都没有,上哪谋反去?”

    “是吗?”晏棠似笑非笑道:“那可能是探子把错风了吧。”

    前世袁刚夜郎自大,多亏了他的帮扶才摸到了晋阳王谋反的命脉,晋阳王府内含乾坤,其兵力都藏在地下暗窖里。这次他准备袖手旁观,反正晋阳王不过是垂死挣扎,入不了京师就会被剿杀,不如一石二鸟,让袁刚自掘坟墓。

    毕竟,指挥使的位置,他做习惯了。

    “指挥使,”晏棠徐徐道:“半个月后就是霄山秋猎了,陛下命锦衣卫将诸事安排妥当,下官已经应下了。”

    “嗯,我手头上事太多,你办好它就是。”袁刚速来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兴趣,不过是安排一下秋猎布置和人员调配,里面吃不到任何甜头。

    谁知晏棠出其不意的说:“下官提前恭喜大人了。”

    “恭喜?”袁刚一愣,“此话怎讲?”

    “大人不是一直想知道百官对您有多少忌惮吗?秋猎的骑射比试,倒是个好机会。”晏棠走到他身边,俯身耳语。

    袁刚听着,渐渐浮出笑意,忍不住夸赞:“妙,真是妙!”

    晏棠陪笑,“指挥使先歇着,下官还有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他拿起桌上锦盒,离开了衙门。孟烁跟在他后头,对他方才的悄悄话很感兴趣,问道:“大人,你跟指挥使说了什么,让他笑的跟猪似的。”

    “不过是给他添把柴,他烧的越旺,陛下就越心烦。”晏棠修长的手指探入脖内,扯了一下襟口,“姚沥回来了没有?”

    “姚千户……”孟烁还没说完,就看见都指挥使司门口停了马,忙道:“来了来了,姚千户来了!”

    姚沥下马,走到晏棠身边回禀:“大人,长公主出府了,可能要去汇安楼参加官卖。”

    “官卖?”晏棠抿唇思忖,“备车,去汇安楼。”

    **

    汇安楼每年八月底会举办一次官卖,由顺天府派人主持,竞价之物都是查抄罚没的珍品,所得银两上缴国库。

    李映柔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但她得知苏恪今日要去汇安楼参加官卖,两人已经数年没有深交了,这正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

    低调的蓝绸马车行驶在街巷中,轮毂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李映柔端坐其中,穿一件月白细绸上袄,配金银线绣芙蓉百榴裙,云鬓高挽,镶血红宝的抹额正巧遮住额上伤痕,眉眼娇俏又不失端庄大方。

    为了这次会面,她可谓是盛装打扮。谁知刚走到永定湖畔,马车就蓦然停下了。

    李映柔纳闷:“出什么事了?”

    竹筠很快挑开幔帘,神色难得有些焦虑,“殿下,是锦衣卫,他们说……晏大人有请。”

    “晏棠?”李映柔不可思议的瞪大眼,之前夜闯长公主府,如今当街拦她马车,发什么疯?

    她双眉蹙起,下了马车,抬眼就见不远处的石拱桥上立着一位俊朗男人,鲜衣翩然,甚是耀目。时光更迭,恍然间又回到那个春日,她拦下晏棠的马车,在这座石拱桥上与他甜言蜜语。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卑职见过长公主。”孟烁笑吟吟的行礼,朝石拱桥一比,“晏大人有要紧东西给殿下,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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