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坠金枝

    几天后,秋猎的时日终于到了。

    奉天门前集结了六十几号人,除却告假和留守的,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和皇亲皆着骑装就位,等待圣驾亲临。

    辰时整,三声响节凭空炸起,震人心神。锦衣卫御仗从奉天门外整齐步入,大汉将军领头,其后跟着手持金节和响节的旌节司,旙幢司手打皇家麾旗,銮舆司护大辂一乘,百数锦衣卫皆着大红飞鱼服,鲜衣雍容。

    “陛下驾到——”

    伴随梁郁中的冗长通传,响节再次鸣起。

    李韶身着绯红箭袖曳撒,绣四团金龙纹,头戴皂色大帽,帽顶金嵌红宝,缀着两支孔雀翎,英姿勃发地走到奉天门下。李映柔一身琥珀色骑装站在他右后方,眼神向下面寻睃,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分辨不出哪个是苏恪。

    众人叩地,山呼万岁,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云霄。

    “诸位爱卿请起!”李韶掷地有声道:“又到了秋猎时日,希望诸位爱卿借此契机锤炼骑射,勿忘高祖开国艰难,崇文尚武,固我大魏繁荣昌盛!”

    众人高声齐呼:“固我大魏繁荣昌盛——”

    礼部念完饯行词后,李韶毫不避讳的朝李映柔伸出手,牵着她一起走下高阶。路过靳明阳时,她拿眼尾轻扫,只见年轻几岁的他脸上带着笑,慈眉目善盯着她看,像尊活菩萨似的。

    还真是虚伪。

    她冷冷收回视线,登上金龙盘绕的大辂。

    锦衣卫打头,旌旗林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朝霄山围场行进。

    桑落时节,一路景致大好,尤其是到京外四十多里的地方,连绵山脉近在眼前,四下树木蓊郁,偶有野菊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李映柔难得轻松,半个身体探出大辂悬窗外,回头对李韶说:“外面景致那么好,好不容易出宫玩玩,你不看看吗?”

    李韶温和笑笑,将矮几上的蜜饯续进她嘴里,不真不假的说出心里话:“对朕来说,万千风景都不及皇姐好看。”

    “那倒是,生的漂亮没办法。”李映柔咬着蜜饯,大言不惭地回他一句。

    李韶凑上前,小心翼翼问:“皇姐,那日朕给你的画,看了吗?”

    “画?”李映柔一脸懵懂,好半天才想起来梁郁中前几天的确送过来一幅画,被她扔到书房落灰了,“我前几天太忙,把这事给忘了。”

    李韶眼中的期待之火瞬间被浇熄,忍不住反诘:“那幅画朕画了将近半个月,你一眼都没看?”

    前世李韶没少送她画作,不过她哪有空欣赏这些文雅玩意?眼瞅着天子神色委屈,李映柔丹唇含笑,水波荡漾的眼瞳直视她,“对不起韶韶,等回去我一定仔细看,别生气。”

    李韶背倚着软枕,双手搓揉着曳撒下摆,“想来以前的画你也没看,既然你不喜欢,朕以后不画了。”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哄,他侧头一瞥,只见女人咬着唇心,泫然欲泣,红红的眼尾仿佛含着钩子,一下下抓扯着他的心肝。

    李映柔面上忧悒深染,几分娇愠,几分委屈,赌气道:“不画就不画,反正我只是姐姐,陛下去画别的女人吧。”

    她眼角有泪随着话音滑落,李韶心里咯噔一声,气焰顿时消沉,“皇姐,朕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他将人揽进怀中,拭去她面上泪痕,温和哄劝:“朕只画皇姐,别的女人配不上朕多费笔墨。”

    “陛下少在这里诓我,”李映柔将头埋的更低,努力挤出眼泪,哽咽道:“等陛下以后充盈后宫,立了皇后,心里就不会有皇姐了。”

    娇滴滴的声音撩人不知,李韶心都要化了,食指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来,“皇姐别多想,朕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朕绝对不会充盈后宫,朕的龙床也不会让别人上。”

    两人的视线交糅在一起,凝着那双坚定的眸子,李映柔抽噎几声,低声嗫嚅:“真的?”

    “君无戏言。”李韶疼惜的将她抱进怀里,思索些许,说:“不过长夜漫漫,皇姐有空要多来陪陪朕,好吗?”

    李映柔心不在焉应了个“好”,手指摩挲着他胸前的彩绣龙纹,唇边噙上浅薄笑意。

    对于男人来说,枕头风轻柔却能掀起轩然大波,她不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好在李韶从小就乖,这点还真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在事情解决之前,她必须要把天子控在股掌之间,别的,她顾不了那么多。

    **

    正午时分,霄山就快到了,在大汉将军示意下,队伍停下来整顿。李映柔找了个理由离开大辂,穿过乌压压的人群,径直朝队伍后方走去。

    除却皇亲的舆架,官员们都是骑马而行,乱七八糟混成一团,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苏恪,只见他骑装加身,温润如玉,正谦逊地跟身边官员攀谈。

    李映柔踮起脚尖,笑着冲他挥手,“苏……”

    然而话堵在唇边没喊出来,挺括的身影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松木淡香扑面而来,她睨着来人白皙修长的颈线,不耐烦地抬眼,“晏大人,有事?”

    晏棠垂目睇她,帽檐在他俊逸的面庞投下一圈暗影,“殿下前几日闭门不出,是在躲臣吗?”

    “我躲你干什么?你又不会吃人。”李映柔心虚的笑笑,忽而又觉得不对,杏眼圆睁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出门,你监视我?”

    面对她忿忿的目光,晏棠从容淡定,“纠察百官是锦衣卫的职责,并非只针对殿下,凑巧而已。”

    此言不虚,李映柔如鲠在喉,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挺鼻薄唇,眉眼间蕴着凉薄之气,目光沉静,内聚锋芒,当锦衣卫真的不亏,即俊又狠。

    眼下她只想离这人远远的,细指轻抚箭袖,慵懒道:“既然没的别事,那我就先走了。”

    李映柔想绕开晏棠,谁知对方又左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她没刹住脚,硬硬撞他一下。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随后她像被烫似的,迅疾后退几步。

    周围人多,她不好发火,只能拿眼刀剜他。

    晏棠并不在意,眼神轻扫后方,“殿下慌着去找苏主事?”

    “没错。”李映柔不悦道:“你老拦着我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别墨迹!”

    那段粗俗的话她还是咽回去了。

    晏棠滞了些许,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臣今早才知道陛下破例让苏恪伴驾,想必是殿下提出的要求吧?休整这一小会还得去找他,殿下与他的关系,恐怕不只是旧交那么简单吧?”

    这人还真是神思敏锐,李映柔暗自腹诽,抬了抬低垂的帽檐,不疾不徐的说:“晏大人猜的没错,伴驾的事是我提的,我与苏恪是旧交,他也是我第一个爱慕之人,这么说晏大人明白了吗?”

    晏棠闻言一怔,前世柔柔和苏恪明明没有瓜葛,如今怎就牵扯上了?

    迷惘袭来,他的胸膛重重起伏几下,“臣明白了,但臣有些好奇,殿下既然看不上臣这个从三品的官员,那为何对一个六品小官感兴趣?”

    李映柔很认真的想了想,“他长得好看。”

    晏棠:……

    徐徐的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沁,两人帽檐垂下的系带随之摇曳,目光交叠,裹携着千丝万缕的情愫。

    不多时,晏棠皂靴轻抬,逼近李映柔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他这段时间行为古怪,李映柔戒备地乜着周围的官员,低声警告:“这里人多,你别乱来。”

    晏棠沉然不语,出其不意的握住了她的手。她蓦然一颤,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那抹温热就撤离了,徒留叠起的笺纸在她手心里。

    秋阳倾斜在晏棠身上,为那双深邃的眼眸镀上一片潋滟,“殿下一会好生看看,钦天监批了我们的八字,臣跟殿下是天作之合,还有……”他俯身,与她贴耳,“烦请殿下看清楚点,臣长得比苏恪好看。”

    李映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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