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说话这会,黑暗蹒跚而来,将他们彻底吞噬。李映柔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然而他话里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驱散着她心底徘徊的恐惧。
指尖暖意绵绵,她对晏棠的排斥少了几分,紧跟着他走进了洞内。
危难之中,两人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席地而坐后,晏棠拿起苹果递给她,“附近有溪涧,臣洗过了,殿下先凑合着填饱肚子吧。”
李映柔垂下眼睫,隐隐只能看到一个浑圆的轮廓,迟疑道:“这是什么果子,不会毒死人吧?”
晏棠二话没说,低头咬了一口,咽下停顿片刻,复而将苹果递给她,“吃吧,没毒,是野苹果。”
“可是,”李映柔有些为难,嗫嗫说:“你咬过了。”
晏棠:……
洞内静默须臾,他耐心磨灭,直接将苹果抵在她嘴上,“臣吃过又如何?臣又没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的。亲都亲过了,一起吃个苹果碍事吗?”
他倔脾气一上来,李映柔莫名觉得有些亲切,好像这才是真实的晏棠。
被他这么一点拨,她茅塞顿开,心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前世也没少啃他那张嘴,现在也没必要搞羞涩那一套了。
李映柔接过苹果,下嘴咬起来,可惜果肉甜中带着浓郁的酸涩,叫人难以下咽。
她皱眉想吐掉,然而在对方寒凉的注视下,又把苹果生生咽进去。
囫囵吞枣般的吃下一个,她就没有胃口了,缩着身子抱住双膝,将头抵在膝盖上。
这一晚注定难捱。
生怕引人注目,他们不敢生火,天昏地暗,伸手隐约可见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晏棠的声音清淡传来,如同破冰的溪流,潺潺间带着许温情,“殿下,你冷不冷?要是冷的话,可以靠臣近一点。”
山间还下着秋雨,湿寒的夜风不停往洞里灌。李映柔与他斜对面坐着,抱着臂膀,手早就冻的冰凉。
她迟疑一会,低声道:“我不冷。”
言毕,她换了个姿势,手刚垂下,就摸到了一个滑不溜啾的寒凉之物,还在蠕动。
一股酸惧之气倏尔从尾椎骨蹿到天灵盖,她像被烫一般收回手。
女人的尖叫响彻在洞内,晏棠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她死死抱住。
“蛇!”李映柔惊恐万状,阖眼喊着:“有蛇,蛇!”
怀中之人瑟瑟发抖,晏棠赶紧起身查看,摸着黑用脚去探,又反复踩了踩,回身抱住她说:“别怕,蛇已经走了。”
然而这话没有作用,李映柔秋眸噙泪,只顾着摇头,“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出去。我害怕这些没骨头没脚的东西,我要出——”
微凉之意含住她的唇瓣,止住她的呜咽。
她被沁香有力的怀抱裹住,湿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温暖缠绵。
晏棠轻而缓的吮着她,唇畔逐渐变得湿濡,渐渐驱散她内心的胆怯和惊惶。
黝黑的世界仿佛透进一道光,化为一颗天陨,坠在孤苦沉寂的心海,漾起层层涟漪。她放下所有戒备,吞食着那抹温情,当男人撤离时,她竟有些依依流连。
“别怕。”晏棠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微微低下,额头与她相抵,“柔柔,我在呢。”
轻而慢的声音好似梦呓,李映柔恍神好久,情绪在这一刻崩溃,扑进晏棠怀里,咬住下唇低声啜泣。
晏棠满心疼惜,将她紧紧揽住,用身体给她醇重的支撑。
昏天黑地间过了许久,李映柔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这般失态让她的内心填满几分懊丧和怅然,徐徐挣脱晏棠,倚着石壁坐下,话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离我远点。”
晏棠这次很听话,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席地而坐,未再打扰她。
不多时,洞内传来衣裳摩擦石壁的窸窣声。晏棠狐疑看去,只见李映柔一点点挪向他,将两人的距离缩到最小。
“这里面……”她似有迟疑,嗫嚅道:“不会还有蛇吧?”
晏棠轻笑出声,手臂一伸揽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抱坐在腿上,又将她的头按在胸口。
“睡会吧,臣守着你。”
**
霄山行宫今晚是个不眠之夜,长公主和锦衣卫同知双双失踪,乐成帝龙颜震怒,迅疾调派三个千户所搜山寻人。
丑时三刻,锦衣卫指挥使袁刚迅疾跑进朔华宫,紊乱的脚步被门槛绊了一下,趔趄着扑倒在地。他顾不得起身,手脚并用爬到天子面前,惶然道:“陛下……”
朔华宫里气氛压抑,站满一品大员,李韶坐在紫檀案前,面上焦躁难掩,“找到了没有?”
“没……没有……”
茶盏隔空飞来,直接砸在袁刚面前,迸裂的瓷片将他手背划出一道细深的口子。
袁刚大气不敢喘,将头埋的更低。
“你们是废物吗?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李韶猛拍桌案,前所未有的震怒让人心惊胆战,“快滚去找!要不然朕要了你的狗命!”
袁刚应了个“是”,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重新组织人手进山。
自李映柔狩猎未归,李韶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一整天坐如针毡,心被无形的丝线紧紧捆住,连喘息都变成了奢侈。
亮堂的灯影下,李韶面色苍白,早知如此,今日就该跟着她!
晏尚同距他最近,将他的颓败尽收眼底,斟酌些许,轻声道:“事已至此,要不陛下先休息吧,老臣在外边盯着,有消息就来通禀。”
所有官员表示同意,陛下应当已龙体为重。
唯独靳明阳呛了晏尚同一句:“晏都督,你是得盯着,晏棠身为锦衣卫同知,奉命跟着长公主都没能保护好她,这是他的失职!”
“这……”晏尚同本就心焦气躁,听到这话更是义愤填膺:“靳大人,现在什么情况还没确定,你就要在此搞肃清了?”
靳明阳反驳:“老夫不是搞肃清,这是实话实说!”
“你这叫一派胡——”
“够了!”李韶向来反感党政之论,当下更是不能忍,将桌案上的砚台砸在地上,“都给朕出去!”
眼见天子不悦,众人噤若寒蝉。
晏尚同和靳明阳互觑一眼,与同僚谦卑躬身:“臣等先行告退。”
出了寝宫大门,晏尚同满心不悦,跟上靳明阳说:“靳大人,你想弹劾晏棠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再下结——”
靳明阳冷声打断他:“明明就是你儿子不行,还等什么水落石出?”
“我儿子不行,谁行?”晏尚同气极反笑,“就你那个袁刚行?我告诉你,陛下这次饶不了他!”
“陛下就是饶了他,他也捞不着好!老夫定要参他一本!”
靳明阳说这话的时候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似袁刚刨了他家的祖坟。
晏尚同对他的态度倍感意外,袁刚一直是他打压异己的得力干将,如今怎么有种弃之如敝屣的感觉?
少顷,他轻蔑道:“陛下疼惜长公主,你倒是知道丢卒保帅,卖陛下这个人情!”
“你懂个屁!”靳明阳回头叱他,袖阑一震大步离开。
晏尚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追他几步,朝他喊道:“我儿子不见了,我还没你这么爆脾气呢!你这个老粗鲁!”
在两人打嘴炮的时候,谁都没有留意到梁郁中从西侧进入行宫大门。
他火急火燎的进入朔华殿,猫腰走到李韶身边,“陛下,您一日没用膳了,当心熬坏了龙体。”
昔日那张温雅的面孔变得沉肃,没有半点生机火力。李韶恹恹坐直身,修长手指解开衮龙袍上的钉钮襻扣,仿佛这样才可以呼吸顺畅些。
“长公主到现在下落不明,朕怎么有心情吃?”他顿了顿,眼瞳暗含着卑微的期待,“钦天监来消息了吗?”
“陛下,来消息了。”梁郁中静默些许,才说:“从卦象上看,长公主和晏棠在西南方位,有兵祸,主大凶。”
**
这一夜,李映柔被温暖包围,许是太过疲累,睡的魇足。甫一睁开眼时,黑黢黢的洞穴纳入视线,瞬间将她的美梦打回原形。
她还在逃亡中……
晏棠正出神的凝望洞外,臂弯感受到怀中人的沉沉叹息,不由睇晲一眼,“殿下醒了?”
李映柔恹恹应了个“嗯”,挣脱他的怀抱,坐在一旁冰凉的石地上,忖度的目光在他脸上寻睃一圈,讷讷问:“你昨晚没睡吗?待会还有劲逃?”
“我们俩都睡了,出危险怎么办?”晏棠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殿下不必担心,臣就是三天不睡,也一样有劲。”
这话说的让李映柔额角微跳,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当初两人初涉云雨,食髓知味的晏棠夜夜掐着她的腰肢,贪享她床上的味道。那段时间她白天都要缩在屋里补觉,然而晏棠却跟没事人似的,上朝,下诏狱,追奸佞,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头。
在她发怔时,晏棠走到洞口,抬眸眺望天际。依旧是乌云沉坠的一天,四周除却鸟鸣,寂静无声。
他回身道:“殿下既然起身了,趁现在赶紧走吧。再晚一些若是下雨了,怕是又要耽误步子了。”
“对对对,赶紧走。”
李映柔头如捣蒜,迅疾爬起来,跟着他离开了山洞。
轻缓的山坡上铺满了落叶和野草,皂靴踩在上面软塌塌的,不时发出咯喳咯喳的声音。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的有些费劲,渐渐落在了后面。
凝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她焦急道:“晏棠,你等等我!”
晏棠正机敏的环视四周,恨不得一心分成好几用,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身对她伸出手,“殿下昨日不是跑的挺快吗?”
“昨天那是特殊情况,逃命能不快吗?”李映柔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握住他的手。掌心相对时,心尖仿佛被羽毛轻撩一下,柔绵酥痒的感觉稍纵即逝。
二人牵着手继续向北走,然而没走多久,脚步戛然而止——
不远处身穿甲胄的兵士迅速散开,拉成人墙,气势如山般朝他们迫近。
李映柔倏尔沉脸,低声道:“是反党……”
怔悚过后,晏棠攥紧掌心微凉的手,拉扯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跑,只可惜方才两人隐匿的山坡已经被晋阳王的人占领了。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这帮人不知已经跟他们多久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追捕。
凝着凶神恶煞的反党,晏棠狠叱一声,拔出绣春刀,将忐忑不安的李映柔护进怀中,厉声道:“刘懋!这里是大魏皇家的霄山围场,你们在此出手,等同于自投罗网,还不快让开!”
为首的男人约莫二十多岁,乃是晋阳王世子刘懋,听到这话,邪佞笑道:“晏同知所言有理,不过你可能忘了一句话,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他顿了顿,阴鸷的眼神落在李映柔身上,“定安长公主,久闻不如一见,还请随我一同喝口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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