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氏脸都青了，手上几个金玉镯子随着细微颤抖的手腕碰撞出轻响。费扬古还没怎么见过妻子这般模样，连忙让她身后的丫鬟过来给太太顺气。
半晌，觉罗氏才缓过来，虽然心里还是焦得上火，面上却是强笑道:“娴谙那丫头自生下来，身子就不算特别好，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她都大了。只是，这选秀的年纪不一般都是十二三岁吗？怎么就……”话里话外还是不可置信和心疼，别家女儿都是十几岁才备着嫁人，怎么他们家就这么早？
“你听我说。”费扬古无奈:“你道是我不心疼孩子？我也是没法子了才厚着这张老脸跟万岁爷提的。”
费扬古当然不愿意自己闺女早早嫁出去，但他也得为闺女的未来打算。
他是武将出身，祖上有爵位不假，却是由他长兄继承的，他是次子，唯一的优势就是在内廷随宗室子弟一同读过书，而自己的家业全是靠着南征北战起来的，听着身上有着正二品内大臣的衔，又是正黄旗，还有着乌拉那拉这个好姓氏，实际上却没什么里子，他自己这辈的族人少，长兄领着爵位却还没他混得好，几个儿子要么在军中历练，要么还在官学念书，妻子是宗女，却离嫡系远了几层。
娴谙是他年近五十才得来的掌上明珠，老来得女自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然而事实却很残酷——他是武将，朝廷也不缺人才，等娴谙到选秀的年纪，他已经致仕了，到时候头衔上少写个正二品大臣之女的名头，她几个哥哥又不是非常争气的，这婚嫁上就要难很多。
于是费扬古大人就开始备着要暗箱操作了——他算是靠着康熙提拔才发迹的，职务是内大臣，在御前很有几分面子，前些年曹寅去南方出仕，容若又英年早逝，万岁爷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一时有缺，费扬古就寻着机会上了。
今日处理完政务，万岁爷喊他到御前说话，讲完军务，康熙帝就忍不住开始唠嗑自己儿子——咳，前些日子他刚得了小儿子，又是比较得宠的德妃生的，说话间就无意带出来了。
费扬古立时就顺着这个话题上去了:“众皇子本是人中龙凤，又有万岁爷平日以身作则，实在是奴才等望尘莫及的，若是犬子有阿哥们十分之一的聪颖，奴才也能瞑目了。”
康熙知道费扬古族中缺乏新锐的事，又想起他快要致仕的年龄，出言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朕的八旗子弟都是好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说起来，费扬古战功多，出身也不差，但偏偏都差那么点，要说他日后能给儿孙留下什么，还真不多。
而且他是个标准的保皇派，从未干过结党营私的事，也能称一声“纯臣”了。
这么一想，康熙还挺愿意扶他家里一把的，就问道:“你家几个儿子是在何处当差的？”
费扬古就老实挨个说了，最后却道:“这几个小子自己不成器，奴才也是没法子，只是，奴才家的闺女年纪还小，还得操心着。”
康熙只问了儿子，没想到他最后却提了女儿，却是转念一想就懂了。
这费扬古还真是个明白人，知道哪怕这时给儿子求到了好差事，也容易在朝上落得个倚老卖老的名声，若只求着照顾下女儿，那就讲情面了。
“朕记得，你妻子还是宗室女，想来女儿是教得不差的。”康熙道:“过几日，让你妻女递牌子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个安吧。”
——
费扬古将以上对话给觉罗氏复述了一遍过后，总算让她松了口气:“也就是说，这事还没个着落？只是让进宫给娘娘们看看？”
“都在万岁爷那里挂上号了，赐婚是板上钉钉的事。”费扬古道:“放心吧，万岁念着我过去的功劳，不会给咱们闺女指差了人。”
觉罗氏忍不住猜测: “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要在指婚上头给恩典，一般的辅国公贝子是不算的，至少也得是贝勒差不多，好一点的，可能就是亲王世子或者……宫里的阿哥。”
费扬古想了想，觉得她分析得很对，却还是提醒道:“你也说了是恩典，左右不会差了，就是不能由着咱们选，你进宫去见主子们，不要张狂。”
“那还用你说。”觉罗氏白了他一眼:“娴谙这下半辈子的归宿可就看这一哆嗦了，我自然是十万分小心的，倒是老爷，办成这么大的事，口风倒是好紧，半点不让我知道。”
“我哪知道能这么快成事呢。”费扬古无奈。
他当时也不是没犹豫的，毕竟儿子在朝上得力的好处比女儿嫁得好多多了，只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如今看万岁爷的意思，他是赌对了大半。
“这几日让娴谙收拾收拾，规矩复习一遍，别在主子们面前露了怯。”费扬古叮嘱道:“也不必过于打扮，整齐大气就好。”
“放心吧，我小时候还是见过几次太后她老人家的，论起关系，娴谙还该唤她一声老祖宗呢，她也不是个胆小的，又有我看着，不会出错。”觉罗氏回道。
“有你操持，我自然放心。”费扬古笑了笑，握住觉罗氏的手:“辛苦夫人了。”
——
娴谙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就快要在三言两语间订下了，午睡醒来，照常读书写字，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觉罗氏犹豫良久，还是没将这嫁娶之事告诉她，只是道:“过些日子，你随我去宫里请安，这几日把规矩都捡起来，别在娘娘们面前出了差错。”
说完，还把身边的一个嬷嬷派到了娴谙的院子:“乌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针线也好，我便将她放到你身边，也好时刻提点着。”
娴谙觉得额娘有点小题大做，又猜她可能是对赵嬷嬷不太满意，一头雾水地将乌嬷嬷领了回去:“你原是额娘身边的老人了，我也是把你当长辈敬着，日后若我有规矩不妥当的，就劳烦嬷嬷指教了。”
乌嬷嬷连道不敢，心里却很受用，格格是个懂事的，教起来也不费劲，左右她又不是要跟赵氏抢活干。
娴谙的小院子添人减人一番，倒是没闹出半点乱子，乌嬷嬷谨慎，赵嬷嬷也认真得不得了，把娴谙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两个小丫头更是乖觉。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着，到了进宫请安那天，娴谙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昏昏沉沉地任由嬷嬷们给她收拾打扮，小一刻钟才勉强睁眼，要来一盆冷水，将帕子浸透了往脸上一捂，打了个机灵，总算是清醒过来。
外间的小桌子上，桃夭和碧涛已经摆好了早膳，全是些顶饿又没什么水分的，娴谙本喜欢喝粥，看着这一桌子实在没什么胃口，赵嬷嬷好说歹说才哄着她吃了几块，这才一群人簇拥着到太太院里。
觉罗氏要化妆梳头，比她还早起了不少，此时却是已经在堂屋等着了，刚打发走两个来伺候婆婆的媳妇，娴谙就到了。
“我闺女这一身，看着真是标致。”觉罗氏看着她，嘴角就一直往上飞，压都压不住。
不是她得意，娴谙是真生的好看，专捡爹娘的长处长，肤色白嫩，眉眼温婉，一身杏粉色的小旗装，戴一个金项圈，头上只用珍珠和绢花装饰，端端正正地捏着帕子往前一站，通身娇养出来的气质也是没的说。
“额娘～”娴谙装作不好意思地拧了拧帕子——这些年不时出门交际，八旗贵女也见得不少了，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只是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哪怕她只有七分好，她额娘看着也得是十分。
“好了，进宫见着娘娘们，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的。”觉罗氏再怎么高兴，却还是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娴谙知道了，谢额娘提点。”娴谙面色一肃，知道现在不是闹着玩儿的时候，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觉罗氏见状更加满意，领着她坐上自己外命妇品级的轿子，向紫禁城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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