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囚鸟(16)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有点饵料就愿意困守牢笼的鸟雀,也不是会对所有疼痛免疫的木头人。

    他也会痛,也会受伤,只是从前没人在意罢了。

    他并不打算真的跟随陆寒江出国,西南是山区密布的地方,也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可以找机会脱离他们的掌控,跑进山林里终此一生。哪怕这样的结果与他曾设想的未来大相径庭,对于现在无路可走的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打定主意的那天夜里,秦庄又梦到了自己的父亲。

    樊青河口中的他,是一个爱慕虚荣、虚情假意的叛徒,而在秦庄眼里,他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从很小的时候起,秦庄就知道,他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一样。尽管父亲有着山里人不曾有的清隽外貌,偶尔暴露出的谈吐也甚是不凡,可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父亲的态度永远都是防备且疏离的。

    秦庄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早慧,是自己不懂撒娇,父亲才不喜欢他。

    可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才终于想明白,父亲早在自己诞生的时候起,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父亲会选择留在那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本就只是为了躲避樊青河的报复。哪怕是与母亲结合,也毫无感情基础,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

    这就让自己的诞生多了一层利益纠葛,是一个父亲甩不脱扔不掉,不得不面对的包袱和累赘。

    如今背着包袱的人痛痛快快地撒手离去,倒叫包袱成了对方的刀剑靶子,何其可笑。

    秦庄带着忐忑入睡,又带着泪惊醒,彼时天还未明,露重如水,结结实实地压在他心头。

    樊青河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的报复行径根本不会让父亲有半点心疼,因为自己本就是不被期待着诞生的孩子,是被父亲遗留在世上的弃子。

    可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又为何要成为他们博弈的牺牲品呢?

    或许只有等到这悲惨的一生结束时,才能获得解答吧。秦庄惨然地笑了起来,在这无人发觉的清寂的黎明,从冰霜般的肺腑里扯开了一丝裂缝。

    陆寒江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秦庄在跳舞。

    那或许不应该被叫做舞蹈,更贴切的叫法是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但他做得十分投入,完全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看都没看陆寒江一眼。

    明亮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攀爬进来,拉成绚丽的光带直射进房中,令昨夜还有些冰冷陌生的房间暖了不少。

    秦庄穿着陆寒江为他提前准备的衬衫,稍稍有些大了,在他扭身时却依然勾勒出漂亮的腰部曲线。单薄瘦弱的身体并不算多完美,却仿佛蕴含着一种无法被压迫与征服的韧性。

    如果一定要找一种东西来形容的话,陆寒江想,那便是蝴蝶吧。

    生得绚烂,死如夏花凋零,一世于花间舞蹈,不沾俗世浊尘。

    他在舞动,亦在释放。他被樊青河关了太久,早已忘记自由舒展是什么感觉,早已忘记原来他也可以同众生一样,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陆寒江情不自禁地为他鼓起了掌。

    秦庄被掌声惊动,轻抬眸子朝他看了过来。

    因为看得仓促,他眼中没来得及积聚起恐惧与防范,只有清清澈澈干干净净的一片,像未经雕琢的白水晶。

    陆寒江眼睛有些红,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静静看着咫尺之遥的秦庄。

    他想他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秦庄此刻展现的美,是他无法拥有也触之不及的。曾经他也有靠近的机会,可那时的他太急功近利,以为将秦庄绑到自己身边,征服了,压迫了,秦庄就会听他使唤,爱上他了。

    可他不是什么能被驯化的野兽,他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天地,任何想用手中权势压榨苛求他的人,都是在以卵击石。

    若是早知道樊青河存了那样的心思,给他一百个色心,他也不会那样去伤害秦庄。

    曾经他们是暗恋者与被暗恋者,现在只是对立的施害人与受害人,两人之间横亘无数沟壑,此心再难相逢。

    陆寒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对秦庄道:“跳得很好看。”

    秦庄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只是沉默地收了手脚,跟陆寒江隔着那段距离走回床边。

    但后者还是从他那眼角眉峰泄露的点点痕迹里看出了他的开心,这对于一路来从未表露过心迹的秦庄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系统提示:副线人物陆寒江爱意+5,当前爱意值70。】

    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樊青河那边反应太迟,在他们跨越一个省份回到秦庄故乡小城的路上,竟一直没有被樊青河抓到。

    半月奔波过后,秦庄在陆寒江起了话头后,告知了他一些当年的事。

    原来判决生效后,樊青河又以保外就医的方式,将秦庄从监狱里捞了出来,带回家里,从那天起秦庄便成为了他一个人的玩物。

    他叙述时用的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仿佛那于他而言,不过是这遍体伤痕中最普通的一道。

    那夜他们宿在野外,因为临近村落,天空亮起了不少星子,如钻石般镶嵌在浓黑的天幕里,熠熠生辉。

    但开天窗的代价就是夜风嗖嗖地往里刮,冻得两人通体生寒。

    陆寒江试探性地伸长手臂,将秦庄往他怀里揽了一揽。许是那夜的月色太温柔皎洁,秦庄并没有挣脱,靠在他肩头睡了一夜。

    第二日起两人又上了县道,这些年国内基建发展得很不错,水泥路通到了家家户户,给他们这一路提供了不少方便。

    好又不好的是摄像头越来越多,令他们多了不少提心吊胆的时候,生怕樊青河跟那闻着肉味的野狗一般,循迹而来。

    秦庄已有许多年不曾回过家乡,眼望着路边飞驰的建筑,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还添了几分近乡怯情。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尽管变了不少,却仍是他最眷恋的故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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