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要去

    第九十章

    1

    汤姆说到做到,在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这里没有任何汤姆的气息,也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在蛇的身体里的时候,佩格是视力并不算很好,所以即使汤姆把这里变得跟寝室没有两样,她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牢房,把她辖制在这里。

    她缩进了衣柜里,用尾巴带上了门。在她听到细微的声音的时候,就以为是汤姆回来找她了。可是当她把脑袋挤出衣柜的缝隙,发现只是椒薄荷在舒展身体。佩格不高兴地冲着它喊:不要随便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做广播体操了!椒薄荷理都不理佩格,我行我素地继续在空气里舒展着枝条,枝叶摩擦着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走动,布料碰到木头上的声音。她了解汤姆,如果他说他不会回来,就一定不会回来,他不是那种会中途心软的人,佩格有时候都会想,汤姆真的会有心脏吗?柔软跳动的肉块怎么在钢铁一样的森林里不被刺伤的呢?

    但是每一次听到声响,她还是第一时间探出头去看。会是你吗?汤姆,在我睁开眼睛的看到的人,会是你吗?

    佩格在衣柜里扑棱,内部的构造足够逼真,甚至把佩格的收藏品们都复刻过来了,那些冰凉凉的珠子、好看的石头。她躺在这些没有生命的赝品里睡觉,这像是一个不存在于任何时空的房间,所以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佩格的尾巴动了一下,粗糙的锡纸摩挲着她的表皮,她弯下脑袋叼起它:哦,是你啊。

    这是一块融化了大半的巧克力,杏仁碎屑和糖浆粘附在锡纸上,佩格小心地用牙齿隔开它们,她顺着一点幽微的光看去,里面只剩下很小的一块了。当她冰凉的舌头触碰到巧克力酱的时候,汤姆就会朝她走来。他站在雪地里,凝视着他手腕上的那条奇怪的蛇。当佩格叫出汤姆的名字的时候,他就会碎成带着光晕的幻影,像是洒在巧克力上的杏仁一样,轻盈地跳着舞。一开始佩格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她的心脏像是被捂了一块热毛巾,闷闷的,她不知道那是思念——直到他的影子碎开,那个站在雪地里收容她的小男孩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佩格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正在思念着汤姆。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在佩格莉塔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蜷缩进蛇的身体,失去双手和双腿,学会爬行,学会像蛇一样说话,抵御蛇的本能,仍铭记自己人类的身份。她一直都跟在汤姆的身边,从孤儿院里起,他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她缠绕在汤姆的手臂上,被单薄的袖子包裹着,走遍了伦敦的街道,阴雨连绵的雨季过后,突然天晴的时候,佩格从他的袖子里探出脑袋,高兴地对汤姆说:汤姆,你看,天晴了。

    这是佩格的经验,无论多么漫长的雨季,最后也会有放晴的那一天。雨水干涸,金色的太阳冲破铅灰色的云层。

    那么,那么——

    也许等她把一整块巧克力都吃完了,汤姆就会来找她。

    会是这样的吧?

    2

    在琼纳斯陷入昏迷之后,阿芙拉一定坚持要自己把他送到校医院去。她不让任何一个人接近琼纳斯,她敌视地盯着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觉得他们都向要害她和琼。这几乎是无缘无故且歇斯底里的,包括阿布也在她警惕的范围里。这让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已经听到了周围的人小声地议论说,马尔福跟他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埃弗里连他也不让靠近。听说马尔福家和亚克斯利家关系一直不错……在阿布冷冽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人群又陷入了寂静。他能够让人闭嘴,可是那些话还是会像是种子一样深埋在土壤里,任风一吹就漫山遍野地发芽。

    洛克先生不得已地让阿芙拉昏迷了过去,想要掰开她抱住琼纳斯的手,可是她抓得太紧了,他只能让担架变大,把他们两个一起放在了上面。他拍着阿布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只有阿布自己知道,如果一开始他就把尤利塞斯的事情告诉教授们,完全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尤利塞斯正是抓住了他想要渔翁得利的心思,让他走入了这个局里,可实际上他不知道,连他和阿布在内,都不过是里德尔棋盘上的棋子。尤利塞斯之所以会盯上琼纳斯,会如此急切地置希林于死地,阿布不相信里面没有里德尔的推波助澜。

    派利斯夫人给阿芙拉和琼纳斯做了简单的检查,她喂他们两个喝了一些药剂。阿芙拉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派利斯夫人言简意赅地复述他们两个人的情况:“没什么大碍,只有一些轻微擦伤。幸亏施法来得及时,把原本的地面变成了沙子,要不然从那么高摔下来,他们两个很有可能当场就没有了呼吸。”

    “非常鲁莽。”麦克米兰教授叹了口气:“阿芙拉,你不应该在那个时间丢掉扫帚,万一那个魔咒来得不及时——”

    “无论那个魔咒来还是不来,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阿芙拉高傲地说:“我不会后悔,即使我当场被摔得脑浆迸裂,你蘸着我的鲜血再来质问我,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我不会后悔。”她扬起唇角,即使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依然明丽亮眼,她的美丽来自于从不回头的锋利,离开紧绷的弓弦后,只有折断,没有折返。

    麦克米兰教授大笑起来,他对阿芙拉说:“这一点你倒是像极了格兰芬多。”

    阿芙拉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我可不觉得这是一种赞美。”

    “琼什么时候会醒?”一直沉默的阿布问在旁边忙活着给他们配置新的药剂的派利斯夫人。

    “按道理来说应该醒了,其实阿芙拉伤得还更重一些,琼纳斯被她拽了一下,还在空中缓冲了一段时间。”派利斯夫人嘀咕着,往琼纳斯的嘴里又灌了一瓶刚出锅的药剂,琼纳斯的鼻子里开始往外面冒红褐色的气体,紧合着的眼皮轻颤了一下,在一群人的注视里,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他看了看麦克米兰教授和他旁边的斯拉格霍恩教授,最后视线落在了阿布的身上,他求救般说道:“……我是迟到到了让教授亲自来寝室叫我起床的程度吗?”

    “如果你的脑袋再转一个方向,你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你温暖的寝室。”派利斯夫人面无表情地说:“惊喜吗?这里是校医院,你刚才差一点就是由梅林亲自叫你起床了。”她看了一眼琼纳斯:“不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笑?”

    琼纳斯很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派利斯夫人又嫌弃地说:“笑得太丑了。”

    琼纳斯:?

    阿布看到琼纳斯平安地醒了过来,但他眉宇间的忧虑并没有缓解,依然紧皱着眉头。斯拉格霍恩教授以为他是在为尤利塞斯的事情烦恼,他清了清嗓子:“阿布,我知道你在这中间很难做。我也很震惊,没有想到尤利塞斯会做出这样的事……唉,是我给予了太多信任给他。”他假惺惺地流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实际上只是为了撇清自己跟尤利塞斯的关系,把自己也塑造成一个被学生哄骗的受害人的形象。他就是这样精明的人,之前再器重尤利塞斯,因为他的天赋,他背后的家族,在现在危及到了他的时候,他总能毫不犹豫地抽出身来。但要是说他真的默许着尤利塞斯的计划,也不太可能,斯拉格霍恩教授只是精明和自私,而不是真正邪恶的人。

    但是他的精明同样也会被利用,成为温养黑暗的巢穴。

    “校长已经去了尤利塞斯那里,我相信他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裁决的。”斯拉格霍恩教授置身事外地说,他把手放在阿布的背后,拍着他的脊背:“琼没有事,这真的是太好了,那阿布,你知道那个魔咒是谁发射的吗?”他小心谨慎地措辞:“我是说,非常精准,非常及时,预判到了扫帚上的小手段,直接对着地面施法。如果不是这个魔咒——我想他们两个都会陷入危险。你知道,如果两个学生在魁地奇比赛上出现了重伤甚至是死亡,这对学校的名誉是一个巨大的损害。”

    “抱歉,我并不知道。”阿布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如果说出汤姆的名字,就意味着他得说出佩格的事情,或者编造更多的谎言,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否认。

    斯拉格霍恩教授有些失望,但是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来,他又对着阿布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然后到了琼纳斯的床边,亲切地叫对他进行了一番慰问,但语句里仍然是在向他撇清自己跟尤利塞斯的关系。

    等他说完了,琼纳斯温和地说:“教授,我叫琼纳斯,不是琼纳德。”

    “哦——哦!”斯拉格霍恩教授有些尴尬地拍着自己有些秃的脑门:“看我这个记性。”

    在他转头想要看阿布的时候,发现阿布已经离开了校医院。

    阿布顺着小径往地窖的方向走,中途路过了黑湖,他停下了脚步在树下逗留了一段时间。他蹲下来,看到粗糙的树干上胡乱地划着一些字迹,那些凌乱的字母里,他看到了佩格莉塔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因为是用蛇牙咬出来的。佩格在琼纳斯的身体里写的字也不好看,她说那是因为她还很小,还没有来得及认真学好写字就变成了蛇。阿布说:等你找回了你的身体,我来教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有些懊悔,他很少做出这样自找麻烦的承诺,按道理他一开始想法,在找到佩格的身体之后,他们就应该没有更多的关联了。佩格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看着她高兴的笑脸,阿布怎么也说不出其他话了。佩格在白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羽毛笔蘸着墨水,在纸上像是扭曲着的毛毛虫。佩格莉塔,佩格莉塔,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笨拙地写着,每一笔下去,像是在自己千疮百孔的记忆上又用力地刻上了自己的痕迹。她说:我要记住,我要记住我叫佩格莉塔。她仰起头:阿布,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我的名字,你会提醒我吗?

    当时阿布没有再冲动地许下任何承诺。以沉默回应。但佩格莉塔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她翘起嘴角:我会自己的记住的。她把轻薄的白纸放在阳光下,让明亮的光覆盖它。她说:我会拜托太阳帮我记住,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我的名字。

    在之后的很多天里,阿布都没有看到佩格。她没有被汤姆里德尔带出来,也没有在之前喜欢的地方晃悠。琼纳斯的身体已经好了,在图书馆里为接下来的考试复习。以往都是阿布提醒发呆的他,但是现在琼纳斯发现阿布时常凝视着他走神。他在阿布面前挥了挥手:“阿布,怎么了?”

    “没什么。”他平静地说:“我在想魔药的配方。”

    “你打开的是魔法史的作业。”琼纳斯好心地提醒。

    他想他应该去找里德尔,向他询问佩格的去向。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不要去。”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阿布就知道这是佩格。她跟琼纳斯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从眼睛到说话的语气,他都惊异于自己竟然能够如此清楚地分辨出一具身体的两个灵魂。

    “不要去。”佩格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汤姆就是在等你过去。”

    在佩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这就是汤姆的目的。她阻拦阿布,或者不阻拦阿布,都不会影响结局。他们都得要主动地投身进汤姆的棋盘里去。他把佩格关起来,让她在濒临昏迷的状态进入琼纳斯的身体里,要她主动地参与其中,让她无能为力。

    汤姆不会回到那间屋子里,因为他知道,佩格会自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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