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户川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来干嘛的。那么以后就请多指教啦。”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眼前突然造访的黑发小少年却一点都不认生，表现出的熟稔仿佛他与日向二人早就相识一般，用着理所当然的口吻这样说着。

    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对这个戴着贝雷帽的少年来说，他只是简化了所有没必要的过程然后直接说出了事实而已，别人理不理解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实际上，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别人可能无法理解自己的可能性。在同样绝顶聪明的父母的庇佑下长大的孩子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与其他人一样都是普通人，那么自己都能推测出的事情，同样身为普通人甚至更厉害的大家当然也可以知道啦。

    这也就导致了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别人的迷惑。

    “……？”

    怀中抱着食材的凡尔纳歪了歪头。好奇又疑惑的看了挡在门口的不速之客一眼，又扭头看向了身旁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的日向，最终又重新将视线投向了这个身形娇小的少年。

    年纪不大、叫出了老师的名字、口吻熟稔、又是这样直接站在在家门口一看就是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结合之前日向说过这几天会接一个孩子来家的事情，凡尔纳感觉自己知道了真相。

    用正确的推理得出了错误结论的凡尔纳自觉的担任起了作为兄长辈的责任，露出一个笑容，友好的向小少年伸出了一只手：“我是凡尔纳，你就是老师说的狛枝君吧？请多指教。”

    然而想象中的兄友弟恭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凡尔纳看着视野里的小少年眯起眼睛，那原先就狭长的眼睛显得更细了。

    他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啊”的眼神作为回复，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不过凡尔纳能够感受到他没有恶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开玩笑的吧”类似的惊愕。然后慢吞吞又不情不愿的回握住了凡尔纳的手。

    “你认错人啦。”少年不满的嘟囔着，脸颊鼓鼓就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我叫乱步，江户川乱步。才不是那个还在呼呼睡觉的小鬼呢！”

    实际上少年原本的性格应该更加开朗活泼一点。若是平常的话，早就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了。但是说到底还是在父母去世失去庇佑后独自经历了许多的少年，就算多么任性甚至天真不谙世事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真实，在知道自己有求于人的情况下还是收敛了许多。

    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可怜猫猫。一边想要释放自由本性随心所欲的喵喵叫唤，一边又迫于躲雨的需要只能可怜兮兮的收起锐利的爪子，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甩着小尾巴。

    这个名叫“江户川乱步”的少年，日向确实是认识的。

    好几个月前，神座出流才出席了他父母的葬礼。

    被毫不留情的指出自己认错人的凡尔纳如遭雷劈，瞪大了宝蓝色的眼睛，代表着羞愧的绯红色顿时在欧洲人白皙的脸颊上散开，开始手足无措的道歉：“啊、这……这个……抱歉是我弄错了……”

    看出了凡尔纳认错人后的尴尬与不知所措，日向主动打圆场道：“有什么事情都进屋再说吧，别一直站在门口啊。”

    “啊……嗯。”

    性格本来就偏内向的凡尔纳在认错人后感觉自己脸颊发烫，尴尬到恨不得原地消失，在听到日向的话后才突然惊醒般的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从口袋中拿出了钥匙。

    打开门后凡尔纳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继续小声又可怜巴巴的对乱步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啦。”乱步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相当的大度，“你跟我一样也是孩子嘛。等长大以后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啦。”

    “……诶？”

    凡尔纳愣愣的看着说完这句话后就跟着日向去客厅的乱步，后知后觉的回味这句话，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孩子？大人？

    完全不能理解其中逻辑的法国少年感觉很困惑。

    “唔……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算了，不论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老师总能解决的吧。

    毕竟那可是老师啊，赋予了他生命意义的那个至今外人都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第八位的叛徒”！从十四岁开始就目睹了对方的“全能”的凡尔纳一直坚信，没有什么事情是老师做不到的！

    日向无脑吹凡尔纳点了点头，最后出于信任而暂时放下了心，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被扎成干脆利落的马尾辫的白发在空中甩出了欢快的弧度。

    凡尔纳，放弃思考：）

    #阿巴阿巴阿巴. jpg#

    另一边。

    日向与乱步已经开始了初步的交流。

    不过虽说是初步交流，但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神座出流对江户川乱步十分了解。

    在两年前刚抵达这个世界并遇到凡尔纳等人后，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能力体系的神座出流通过大脑里“超高校级”的文学储备列出了一份名单。

    那上面都是他记忆中有名有姓的在世界上占据重要地位的大文豪。并通过Alter Ego超前的技术在一群同名同姓之人中进行筛选，果不其然锁定了一群异能力者或疑似异能力者。

    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是在这个世界上知名度大人物，有的还只是咿呀学语的奶娃娃，而有的暂时还查无此人，随时都有可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而作为泥轰最富盛名的推理作家、评论家，被誉为泥轰“侦探推理小说之父”的江户川乱步自然也在其中。

    对于这些尚未觉醒异能力或者是即使觉醒了也暂时没有搞事意向的“文豪”们，Alter Ego一直采取着在不干涉隐私的前提下的默默关注。

    ……毕竟，在这个“文豪”有着特殊意义的世界，谁知道哪天会突然出现个什么意外令这群家伙突然想不开要报社呢。而且确实，根据神座出流对统计于分析，那些“文豪”的身边发生一些非日常的事件的可能性要高于常人。

    但江户川乱步……稍微、有点特殊。

    不过，倒不是说他是异能力者什么的。实际上乱步目前并没有一点要觉醒异能的迹象。说特殊的话其实是因为……

    ——神座出流（日向创）认识他的父母，而且与他们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那时候神座出流才带着凡尔纳从standard来到泥轰没有多久，在以褐色短发绿色眼睛的日向创的形象入职异能特务科后，在一次任务中结识了住在乡下的江户川夫妇。

    江户川先生是一名在警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说一般的刑警。曾一度解决了像无头将校事件、牛头事件数起震惊全国的疑难事件，也由于那惊人的观察力与推理能力往往将真相一语中的，被人封为“千里眼”。

    江户川夫人虽然不像丈夫那样有名气，但却有着丝毫不输于丈夫的头脑。日向于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总能看到那位名刑警在家中伏低做小，无论是解谜还是推理，总是输给那位夫人。

    那次的事件也在这对传奇般的夫妇的帮助下事半功倍的火速解决掉了。

    而作为这对夫妻唯一的孩子——江户川乱步的才能便遗传自这对在推理方面有着卓越能力的父母。因为担心年幼的孩子由于过度聪慧的大脑而早早的对这个总能被看透一些不美好的真实的世界失望，或是在不经意间伤害到他人、被这个社会所孤立，于是这对不凡的夫妇决定在乱步成长成一个真正善良勇敢的人之前，用他们那非凡的智慧为乱步塑造了一个“平凡人”的世界。

    我能看穿的事情大家都能看穿，我知道的事情大家也都能知道，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而已。——十四年来，从幼童到少年，乱步都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乱步的父母却成功的做到了。十四年来，有着超凡天赋的乱步一直是作为一个普通少年在成长。想必若是一切如意，那么乱步便会不出所料的成长为他的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吧。

    可惜这件事成立的前提是“若是一切如意”。

    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总是残酷的。而有的时候，它未免太过残忍了。

    在乱步尚未破茧而出之时，他的父母就因为事故离开了人世，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乱步孤独的呆在父母为他精心编织的茧内。

    茧里茧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乱步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充满了愚蠢的凡人们的外面世界。

    乱步感到无法理解。

    为什么大家都无法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他只不过是说出了大家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实，结果却遭受了不公的对待？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做错了事情？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的恨他？

    ……

    …………

    ………………………

    “所以，你被退学了？”

    “……嗯。”

    听到日向的问话后，乱步撇开脸应了一声，心情也因为这个话题而变得糟糕了许多，坐在椅子上看着脚尖。

    “这不是很明显嘛。我之前在警. 察学校半工半读，但是那里的各种规矩实在太麻烦了。在规定时间后禁止离开宿舍，禁止自己卖零食，还有服装什么什么的，纪律什么什么的，课程也无聊的要死，人际交往也很麻烦。再加上我和宿舍负责人发生了口角，所以就被赶出来了。”

    日向：“口角？”小学生吵架吗？

    乱步：“恩，我把那个讨厌家伙过去的女性经历全说出来了！”

    日向：“……”不愧是你，大文豪。

    乱步晃了晃腿：“退学后我没地方去，就想到了爸爸妈妈曾经说过如果未来遇到什么大危机的话，可以去找你。”

    “……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

    日向话锋一转，忍住了想要扶额的冲动。

    “距离你退学已经过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吧？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呢？”

    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因为我不认识路啊。”

    日向：“……”

    日向：“……哈啊？”

    完全没有认为哪里不对的乱步继续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从东京到横滨实在太远了太复杂了！我总是走错地方，然后在途中也试着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最后总会被赶出来。”

    “比如说？”

    “比如说，我在军队驻地当过包住宿的佣工，工作的时候把所长贪污的事情说出去了。在建筑工地当跑腿，又因为那讨厌的上下级关系所以逃掉了。做邮差都时候还没看到信里写了什么就发现了没用都东西，把信扔掉了，结果又被赶出去了。但是啊，没用的信就算寄出去也不会有人开心啊！”

    “无法理解！”

    江户川乱步一边说着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话，一边苦恼的皱着眉。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我完全搞不懂嘛。”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厌烦与迷茫。

    被迫提早面对这个可怕的世界，某种意义上完全天真的少年，无论本性上多么的单纯开朗，心底不安的种子也已经生根发芽了。

    “……”

    日向创平静的注视着他，“超高校级的分析能力”将所有的信息结合重组，成为最可信的真实。

    ——虽然难以看出。但是实际上，这个孩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无法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的话，失去保护的雏鸟在学会飞翔前就会陨落。

    而自己作为“父母提到过的可靠的人”，也许已经成为眼前少年的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了。

    黑发的少年眨了眨眼，抬起头，将视线从脚尖移向前方。

    四目相对，两双相似又不同的绿色眼眸，互相撞入彼此的视线。

    然后，小少年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你也要把我赶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