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手放下了。
少年的剑柄也收回去。
“对不起……”
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
苏寒抬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是我踩到裙角没躲开。”
“你……”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目光在苏寒脸上转了一圈,停顿了几秒钟,略显突兀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顾睿思。”
“苏寒。”
她也只好礼貌地给了一个标准回答,虽然彼此大概都知道对方是谁。
苏寒进组之前,顾睿思大概是剧组最年轻的男演员。他今年只有二十岁,脸上有一种少年特有的天真,即便是冷着脸酷酷的不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生气。
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吧。不是有句话说,好看的男孩子怎么都是对的吗?
苏寒模糊想起在哪看到的另一句话:
他长得那么好看,脾气怎么会好?
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纵容的一句话。
大约好看的男孩子,脾气不好也总能让人轻易原谅,所以便不需要约束和伪装。
顾睿思身上有那种没经历过生活挫折,被所有人宠着长大的任性和自我。
但他的好看和萧凯又是两样了。
萧凯是那种让人第一眼惊艳的精致细腻,顾睿思却属于乍然看去有些木讷高冷,甚至有几分强势硬朗,却越看越好看,极有辨识度的类型。
他在《画堂春》中饰演仙门子弟李牧,以高超仙法和剑术闻名仙魔两界,是一个戏份几乎与男主相当的角色。
在《忆平生》中,顾睿思饰演的李牧虽然是男二,却更早与女主长安相遇。
李牧是最先找到魔刀七返的仙门弟子。那时候长安只凝出灵识,没有实体,寄身于七返刀身。李牧要将魔刀带回仙宗封印,日日将她带在身边赶路,一人一灵便时时相伴。
李牧出身仙门世家,性子冷清孤傲。刚刚凝结出灵识的长安对正经修炼很惫懒,却是个懵懂的小话痨,对世间一切莫不好奇。
时日久了,她的十句话里,他有时便会回应一两句,渐渐也有了三分熟识。
七返为魔刀,虽然邪恶,却是神器,一路觊觎抢夺之人自然不少。长安虽修为浅,但有魔刀这个强悍外挂,在一次李牧遇险时自动出窍,救他于险境。
有了一次,便有二次、三次。
渐渐有传闻,魔刀已认他为主。
认他为主?
连李牧在某个瞬间也是信了的。
毕竟是他最先找到她,他亦是她在这世间认识的第一人。
但世事繁复诡谲,他却不小心弄丢了她。
原因经过已然不重要。当你不是那个对的人时,命运有一万种方法让这种阴差阳错发生。
重要的只是结果。
而属于他的结果是,一向惫懒的长安终于修出实体,化出人形,却忘了他们之间种种。
她遇到另一个人,看中另一个人,护着的也是另一个人了。
他成了这个故事中的局外人。
犹记得竹海深处,碧水幽潭,泉瀑倾泻如同白练。风过处,竹声阵阵,把她山谷流水般的絮絮语声也刮过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回去封印?”
“你是魔刀,作恶无数,自当封印。”
“哦,那我都作过什么恶?”
“前魔君苍术,以魔刀七返屠我仙门三千八百一十二条人命,视为恶。”
“那作恶的应该是你口中的那个魔君苍术啊!为什么要封印我?”
“……你是魔刀,魔即为恶。你……生于恶,自该……封印。”说得有些艰难,更像是说服自己。
“真可惜,我原本还想看看你口中说的陌云台和离人境呢……”
风止息,竹林静谧如海,青山流水,似乎都随着她的情绪低沉下来。
“你说,如果我告诉你那些师伯、师叔、师祖们,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他们相不相信?肯不肯晚一点再封印我?”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求情……”
“真的吗?!李牧,你太好了!”
“……”
“我们一起去陌云台观落日!再去离人境斩妖兽、寻法宝!”
“嗯。”
“不过离人境这个名字不好,不吉利,我们能改一个吗?”
“……不能。”
“就改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名字也不行吗?”
“……行”
“嗯……叫什么呢?我得好好想一想,想好告诉你。”
……
只是经年已过,离人境还是离人境。
白云苍狗,世事浮沉,他没有听到谁告诉他一个另外的名字。
长安后来当然重新忆起过往种种。
但时过境迁,不可改也。
后来仙魔两界只知陈知白身边有一李牧,坚如磐石,锋利如剑,护他周全。却无人知是为何。
不为何。
只为一人耳。
她想护着他,他便帮她护着他。
顾睿思饰演的就是这样的李牧。
还真是适合啊。
苏寒想。
田恬很快找来一个医药箱,从里面拿出棉签和酒精,不太熟练地帮她消炎伤口。
伤口并不深,只有一指多长,细细的一条,血已经凝住了。
田恬一边擦药,一边又开始担忧:“这样真的不会留疤吗?”
苏寒坐着不动,凉凉的棉签触到伤口上,微微的刺痛,她只是抿一抿嘴唇。
萧凯和顾睿思都没走,站在一旁注视田恬照顾她这个“伤患”。同时留下的还有两名化妆师,要等苏寒伤口处理好后,重新帮她补妆。
这样一个小伤口,实在太劳师动众了。
“别担心,”苏寒不太有诚意地安慰田恬,“不都说伤疤是一个人的勋章吗?更何况这样的小伤,不会留疤的。”
“那说的是男人啊!”田恬提高了嗓音纠正她。
苏寒说:“男女平等。”
萧凯看着她笑了:“你真的是我见过对自己脸最不上心的女艺人了——虽然我也没见过多少女艺人。”
苏寒想了想,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大概我比较自信,觉得多条疤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
顾睿思从始至终,除了那句“对不起”和“手别碰,会感染”再没说别的话。苏寒猜测,他站着不走,大约是出于肇事者的愧疚和责任心吧。
几天之后,萧凯和顾睿思很快知道了苏寒为什么对额头上这个小小的伤口如此不在意。
那是一个傍晚时分,影视城游客渐稀,玫红色的霞光里,青砖黛瓦深深庭院的尽头,只剩夕阳留下的一道毛茸茸灰蒙蒙的弧线。
难得收工早,三人从这道灰蒙蒙的弧线里边走出来,一起出外觅食。
去的是一家剧组演员经常光顾的小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儿,还有苏寒很爱吃的素饼。
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女孩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哭。她的小手指不小心被划破了一个小口,母亲和父亲轮流哄,怎么都哄不好。
苏寒静静站着等她的饼出锅,在小女孩足足哭了有十分钟之后,她突然走过去,把上衣袖子往上推了推,给小女孩看她的手臂。
那道毛茸茸灰蒙蒙的落日弧线也快消失了,小店里亮着灯,照着她白生生一条手臂。
一旁的萧凯和顾睿思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左边胳膊上,有一条伤疤。长长的一条,从手肘上面一直延伸到小臂,几乎贯穿整条手臂。
她皮肤白,手臂细削瘦弱,显得那条伤疤更加狰狞可怖了。
小女孩惊得忘了哭。萧凯和顾睿思也都骇然看着她。
苏寒只是对小女孩说:“你看,我这么大一道伤口都不哭,你那个米粒大的伤口有什么好哭呢?”
小女孩果然不哭了,惊吓地抱住妈妈的脖子,整个人都埋进妈妈怀里。
那样的伤,几乎要将她整条手臂撕裂一般,让人看着都不觉生畏,而她只是平静地把袖子放下来,重新走回去等着她的饼出锅。
萧凯想,她确实自信,甚而自负,她亦有这个资本。但这些并不是她不在意那些伤疤的原因。她只是不爱重自己的身体。
所以她极其挑食,饮食毫无规律,却不改正;体质极差,却从没想过锻炼或调理;熬夜,并且长期失眠……
她携带着这些陋习,就像携带着身体上的那些疤痕。
也是在那时候吧,萧凯和顾睿思看她的目光,开始带了各自的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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