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碰上杯沿的那一瞬,谢薇愣了一愣。
前前世属于丹修的记忆告诉她:这里面被人加了东西。虽然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但毫无疑问,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凤家家主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倒给谢薇的茶早已经凉透了。而谢薇,她摸着那冰冷的杯壁,感受着那仿佛要顺着人的手渗进人心底里去的冰冷,用力将茶杯往掌心里一握。
凤常鸣倒给她的这一杯残茶,她喝了。
喝得涓滴不剩。
“——知薇,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傻?”
身姿婀娜地倚坐在凭栏上,合.欢伸手折了枝透过凭栏长进内殿二层的白木兰随手把玩。
看合.欢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知薇很是生气。她一把抢走合.欢手里的白木兰枝,恨铁不成钢地捏烂了上头开得正好的花儿。
“你何止是傻,是傻透了!合.欢,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和凤常鸣在一起,那就等于是舍弃了你的仙途大道啊!凤常鸣修为不高,你能从他身上获取的精气本就有限!你还心疼他,怕他精气透支不肯多取……如此下去,你何时才能突破下一重大境界?”
合.欢无辜地睁着大大的眼睛,扁着嘴道:“那我总不能跟了人家还和别的男人做那事吧?”
“那事?你什么时候管修炼叫‘那事’了?什么时候你连‘修炼’两个字都羞于出口了?”
声音再度拔高,知薇蹙着纤细的眉头尖刻道:“你们现在你侬我侬花前月下自然是一切都好,可合.欢,男人是会腻的——你见过那么多的男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等凤常鸣不喜欢你了,不要你了,难过的是你啊!”
知薇说得这么不客气,合.欢却也只是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扇两下。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喜欢他呀知薇,我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他。”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睛那样干净,那样幽深,里面既没有鄙薄,也没有色.欲。他只是看着我,看着他面前的我。把我当成一个人,好好地看我。”
“知薇,我想珍惜他。珍惜会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的常鸣。……你能理解我吗?”
知薇语塞。
父母死后就再没有爱过人的她怎么能够明白合.欢的感受呢?况且家人和男人哪儿能混为一谈?合.欢这是在强人所难。
然而知薇违心地点了点头。她喉口微涩,沉默良久挤出一句:“你要觉得自己不会后悔,那便随你吧。”
合.欢闻言喜笑颜开,她从凭栏上跳了下来,身子一倾就把知薇抱了个满怀:“我就知道还是知薇最好了!……别人不理解我没关系,只要你理解我就够了。”
谢薇站在远处看着凭栏边上的合.欢与知薇,她握紧了拳头,直把自己的指节都握得发白。
知薇当时想得简单,无非是既然自己选择了支持合.欢,就要支持到底。合.欢当时想得也简单,无非就是你情我愿,永不后悔。
知薇和合.欢都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没几年,上任媚宗宗主、她俩的师尊就与媚宗几位拿得出手的长老一起陨落了。
合.欢比知薇早入门三百年,不仅辈分比知薇高,修为也比知薇高出许多。乱作一锅粥的媚宗需要有人出来做主,于是合.欢成了“姬合.欢”。
“姬合.欢”是媚宗新的支柱,也是媚宗新的门面。合.欢可以在继承宗主之位前一晚怕得抱着知薇哭上一整夜,姬合.欢却不能在人前掉哪怕只是一滴眼泪。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我们平时可得省着点儿流。”
说着这种话的姬合.欢笑得又坏又媚又狡黠,知薇看着她却只觉得心里跟刀搅似的疼。
合.欢是不会这么笑的。
合.欢已经不在了。
世间只剩下一个为了媚宗不得不多情无情又四处留情的姬合.欢。
“咳咳咳……!!”
被凤常鸣用捆仙锁捆在椅子上的谢薇不断痉挛、抽搐,还咳嗽个不停。
凤常鸣不是惯常下药用毒的修士,他给谢薇下药没有分寸,是戒子里有多少药就下多少药。
超量的吐真药折磨得谢薇痛苦不堪,她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挣扎扑腾着却回不到水里。
凤常鸣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他完全没想到这吐真药下多了非但不能让谢薇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让谢薇连开口都难。
谢薇难受得快死了,她一边翻着白眼抽搐一边口吐白沫,神识却是清明一片,脱离了肉.体的桎梏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凤常鸣到底还是拿出了解药。他塞了五、六粒药丸进谢薇嘴里,见谢薇要呕出来,又直接把整个瓶口都怼进了谢薇的嘴里。
操,你这是真的想救人还是巴不得我死得再快一点?
要不是神识没法打人,谢薇保证她这一秒就会跳起来冲上去给凤常鸣几个大耳巴子。
瞧着自己的肉身要被胡乱下药的凤常鸣弄死,谢薇“唉——”了一声,不得已回到了肉.体之中。
多亏前前世的记忆,谢薇在喝第一口残茶时已经分辨出凤常鸣给她下了吐真药。这种药可以从物理层面影响修士的精神,使修士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过度服用则会造成服用者痉挛、抽搐,甚至是死亡。
凤常鸣试图从她嘴里挖情报,这就是说凤常鸣没有杀她的意思,起码就现阶段而言,她对凤常鸣还有用。
反过来想,如果她还有用,她要是当场咽气凤常鸣才会头疼。
谢薇无法确定凤常鸣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谢薇也没法确定自己说出口的东西有多少对于凤常鸣来说是用得上的情报。但总之,不让凤常鸣得到他想要的情报她才有可能活下来。
谢薇在喝茶的瞬间权衡了风险利弊,这才决定将凤常鸣下了药的残茶一饮而尽。
“凤、大哥……”
咽下了一嘴的药,楚楚可怜地红着眼圈,谢薇沙哑着嗓子低声轻喊凤常鸣的.名字,泪落如雨。
像是被谢薇的眼泪烫到了手,凤常鸣猛地一缩,面露愧色。
然而谢薇并不叫骂,亦无责怪。她只是在失去意识前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像是在了结临终心愿那样认真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了勾凤常鸣的手背。
凤常鸣肩头剧震,猛然看向谢薇。却见谢薇满面泪痕,含笑闭眼。
“知薇!”
心弦被人拨动,发出锵然长鸣。凤常鸣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把落了灰的古琴,突然找回了自己的音色。
他回想起来:知薇在闭关前总是隔三差五便来看他与凌儿。她总说是姬合.欢走不开,让她来看看。她总说是姬合.欢又让她带了紫佛檀来,今天是珠串,明天是棒香。
姬合.欢当真会让别的女人来看他与凌儿?姬合.欢一个人真的能弄到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紫佛檀?
以往他只是当知薇与姬合.欢关系好才这般频繁地与自己走动。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
谢薇是在凤常鸣的床榻上醒来的。她的头又晕又疼,身体也重得像个两百公斤的孩子。
两种不同的药,两种截然不同的药性,这量少了还能两两相抵,量多了就变成千军万马在她身体里两军对垒。
这会儿是谢薇的修为强压下了两股药性,谢薇才从昏迷中醒来。
“知薇,你醒了?”
凤常鸣一发觉谢薇醒了就握住了她的手。
谢薇鸡皮疙瘩从脚底板起到天灵盖儿。但她还是忍住了,面上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朦胧。
“凤……大哥……?我、怎么会……我不是……?”
“是凤大哥对不起你!原谅大哥,大哥也是没办法!”
凤常鸣拧着眉头,一脸隐忍的辛酸与显而易见的疲惫。
“凤大哥,究竟是怎么了?”
谢薇面上惨白惨白的,甚至有点儿发青。
“难道是小凌儿?是小凌儿出事了对不对?”
借口已经给你了,要编个好点的故事哦。
最好顺便把姬合.欢孩子的下落也交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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