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在紫宸殿前跪了许久,时辰撂不清,我这脑子也闹不清。
我记得才陪着爱妃享用了糕点,虎贲中郎将周轩冲进来嚎啕大哭,只说秦宿瑜那厮携二十万大军冲进了镐京,我一时大惊,被糕点卡的过不来气,这怎么转眼就跪回去了?
我急忙一转头,却见秦宿瑜正跪在我身后,脊背笔挺,神色哀伤,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乱臣贼子。
不过……瞧着年轻了几岁。
我又朝后方其余众人扫过,最终确定我死了一回,不对,该说我真龙护体,上苍怜悯我贤德,故让我重活了。
我死的凄惨,这罪得他秦宿瑜担着!
我暗暗的对他呸了一口,不想呸的太起劲,被他逮个正着,他眼中露一点诧异,转而虎着脸瞪我。
瞧瞧这黑心眼,我的父皇还没驾鹤西去,他就敢对我如此放肆,实该我仁义,从前当他是王叔,没想到这混账一早想让我当太上皇,我死的冤呐。
内侍打开了紫宸殿的门,冲着我屈膝,“太子殿下,皇上叫您进去。”
我自不敢耽搁,扯起衣袍奔进殿。
那龙床边站了好几个太医,光把脉喂药就得轮着好几次,我那父皇好歹吊住一口气等我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他颤颤巍巍的从枕头下摸出遗诏,攒住气跟我交代,“阿韶啊,往后大陈就交到你手里了……”
我照势热泪盈眶,先一把抱住他的手推辞道,“父皇!寡人舍不得您走!”
父皇没因我的话感动,他突然挺起身,拽起枕头朝着我的头一顿砸,砸的我摸不清头脑。
父皇那点回光返照的力气全耗在我身上,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靠回去,两边的太医怕他就这么背过去,拍背灌药顺胸,一通全来一遍,这才让他勉强又能睁开眼。
我怕他还要来上一回,自不敢再多话。
父皇拿手指指着我,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怨念,“寡人还没死,你就自称寡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我死?”
我吓得又往地上叩了几个头,“父皇息怒,儿臣一时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心上。”
父皇那灰败的黄脸才稍稍好些,他将遗诏丢给我,不耐烦得问道,“寡人也活不长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寡人一并给你办了,省的你回头给寡人丢人。”
我卷起遗诏往袖子里一塞,对他嘿嘿笑两声,“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着我朝他暗示一下四周。
父皇抬手一挥,宫女内侍太医就全退出去了。
我搓了搓手,直挺挺的看着他道,“父皇,儿臣想认秦宿瑜当儿子。”
父皇两眼一翻,差点就翻了过去,他揪起床边的花杆毫不留情的敲打着我,“你要气死寡人!他是你王叔,你要他给你当儿子,你怎么不给他当儿子!”
所谓忍辱负重,我当然不能躲开,得受他这顿打。
我酝酿一会儿情绪,悲恸道,“儿臣当他的儿子,您就没儿子了。”
父皇果然一噎,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打的我更狠,“寡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蠢货,阿瑜和寡人是一辈,他当你儿子,寡人是不是也要当你儿子!?”
我挨不住疼,朝后面退了退,“父皇在儿臣心中永远是父皇,王叔哪配和您相提并论,您是儿臣心中的神佛,儿臣永远敬着您。”
“油腔滑调,你给寡人说个理由出来,为何要他当你儿子?”父皇松了花杆,倒床上凉飕飕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不出个高知灼见,他就要带我一起趟黄泉路。
我松动着肩,将被他吓出的寒气挥散走,嘟囔着道,“王叔手里有二十万兵,您一走,儿臣怕制不住他……”
秦宿瑜不是我亲王叔,他是我皇祖父收养的孤儿,谁知道他爹娘是谁?
父皇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气也喘得越发轻,“寡人当你不学无术,未料想的还挺远。”
哪叫想的挺远,死了一遭才有的觉悟,这要再重蹈覆辙,我不是白死了吗?
我挠着头,厚脸皮的求他,“父皇,您就答应儿臣吧。”
父皇冷声一笑,“阿瑜良善,断不会做出违逆之事,这事上你有此等心思,还不如多跟太傅学点政务,你自己腰杆子立起来,还怕他手上的兵?那二十万兵是阿瑜自己挣来的,寡人在位时他帮寡人平定了多少叛乱,现下你一句话就要让他矮一个辈分,他原本忠君爱国说不定都要被你逼反了。”
我膝行到床前,猛趴到他身前,“父皇啊!儿臣孤苦无依,您不帮儿臣,儿臣就只能随着您一起供在明堂里了!”
明堂供奉着大陈世代君主的牌位,我说出这样悲惨的话,就不信父皇他不松口。
果然父皇的气又沉了,他呼哧呼哧着,拿手直戳我的头,“你个兔崽子,逼老子倒有一手,他是你儿子,这东宫之位你不还是保不住,你膝下无一子,你又是个窝囊废,那些言官一等我撒手归天,准要上奏让你立皇储,寡人说你蠢,蠢得自己送上门,他要篡位都是名正言顺,你能拦得住?”
我泪眼汪汪,“儿臣今年才十九,他都二十四了,儿臣就不信他耗得过儿臣,儿臣在位的年头怎么样也能给您添几个大孙子,太子之位也只是想稳住他,他年老后儿臣再将他废黜,那些大臣也不会有人敢多话。”
父皇狠抓住我的手,凶恶的瞪着我道,“他年老后你能保证他没有子嗣?”
我张张嘴,好像还真没法劝说。
父皇长长叹一声,闭目倒进床里,“阿瑜没有反心,可你要是敢逼他,那他反是必然的,辈分乱了,叫寡人怎么去见列祖列宗,你收收心吧,有这歪心思,还不快快想办法生娃。”
他说着又翘起身,直视着我道,“你要是生不出,寡人在地下都不会安息,寡人将大陈传到你手里,万不可绝代,你若连传宗接代的本事都没有,还不如让他来继承大统,也省得寡人烦心。”
我心虚的移过眼,胸口是一阵闷,我今日若不能让父皇答应此事,转头半年,秦宿瑜冲回来我还得死,我虽不理朝政,但我也怕死啊,死一次老天爷给面子,死两次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再说了,要次次死在那种死法上,我活得也没意思,我若不抓住机会突破,谁知道光明大道会不会向着我。
“父皇,您即是这么想,那儿臣认他为子岂不更好,于他于大陈于儿臣简直是三全其美,您就全了儿臣这个心愿吧。”
父皇深思一瞬,最终还是沉声道,“你出去,叫阿瑜进来。”
我殷勤的哎一声,低着头退出了紫宸殿。
那殿前跪着的一众大臣都直起背等候我宣布父皇薨世。
我抖抖袖子,倨傲的站在台阶上,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秦宿瑜,清清嗓子道,“王叔,父皇叫你进去。”
秦宿瑜眯起眼看我,那张脸人模狗样,看的我都得赞一句俊,不过他看了看我也没吱声,倒还规矩的起身绕过我进了殿,衣角带起的风刮过我脑后,我禁不住寒颤。
狗东西!
我偷骂了一句,又跪回到地上。
大约一个时辰,紫宸殿的门又开了,出来的却不是秦宿瑜,竟是个内侍,我松了口气,还好不用正面和他相见,我就不怕在众人面前发怂了。
那内侍哭丧着脸,长声悲叫,“陛下驾崩了!”
我一阵心悸,当着所有人的面伏地痛哭,“父皇啊!”
登时满地大臣呜呼哀哉,个个哭的像死了爹娘。
我拿袖子抹泪,痛声问那内侍,“父皇可有事要嘱咐?”
内侍抽出一块绸布,尖着嗓子念道,“寡人长辞于世,太子即位尚且年幼,寡人唯放心不下吾儿及淮安王,遂令淮安王过吾儿膝下,为寡人嫡孙,以全寡人抱孙之心。”
此话一出,殿前哭号的众臣都蔫声,皆惊愣的面面相觑。
太傅谢弭率先出声,“陛下真如此说?淮安王与陛下数同辈分,陛下耳目清明,怎会做出这般决定?”
内侍托着绸布到他面前,低声道,“还请谢太傅过目。”
谢弭面色凝重,拿起绸布看起,那面目沉的能吓坏小孩子。
我缩在地上,心内狂笑不止,这可是遗诏,父皇下的旨,他们岂敢不遵。
谢弭抿唇将绸布递给身后大臣,各人皆看个遍,便都捏着鼻子做哑巴。
我站起身,流泪往殿内冲,正见秦宿瑜青黑着脸踏出门槛,眼中煞气迭起,我只看一眼,就吓得想调头跑,但我还得装样子,就故意举着袖子遮住脸,呜咽着避过他跑进里面。
我快入阁门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向殿门前,恰巧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原本怔忡的面色立时狰狞,似要将我撕碎了才可平息他的怒火。
我一个激灵,钻进了暖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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