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梓很困惑。
识海里空空荡荡，君梓把自己全身浸在水中。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如今的状况。
虽是带着仇恨不甘重生而来，但他从来就没有把那些仇恨放在今生很重要的位置上。
于他而言，一味沉溺于过去的仇恨中是最不可取的，仇要报，但不能执着于报仇，否则就是他自断前路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本来是能控制住的，无论是中正平和的《清虚功》还是讲究断绝七情六欲的《太上忘情录》，都能让君梓很好地控制住心中的那股仇恨恶念，但如今看来，只是他自以为已经控制住了而已。
被仇恨和恐惧压在心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用最深的恶意去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谁都不值得信任，谁都不值得交付。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在封闭的黑暗空间中一寸一寸，被淹没。
这样不对。
君梓不停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不能这样想，想得越多，他就困得越深。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情绪，若是从此被困在这种黑暗情绪里，那也太过不值。
可是那只怪物就在他身后，一直追逐着，等待着，等他绝望力尽，等他认命回头。
只有回归死亡，才能让他从这种黑暗恐惧中解脱。
可是君梓怕死啊，他怕死怕的不得了，不管身后那只怪物怎样诱惑，许以他永恒的宁静；有时候，他渴求一切都能归于虚无，给他永恒的宁静，可当他看清那样的宁静是以死为终结时，他又本能地退缩。
他死过了，面对死亡，他比谁都懦弱。
他想要宁静，最好是永远永远，不要再有恐惧仇恨，不要再有烦躁忧虑；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安稳长眠。
可他还是害怕啊。
因为死去的那一瞬间，实在是太冷了。
君梓睁开了双眼，入目即是，已经看了好几年的一张脸，素来稳重端方的脸露出一个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难得见楼青和这么神虚的样子，简直像那什么......君梓被捏紧的心脏突然感到了一阵舒缓。
“师兄。”君梓从床上起身，楼青和将他身子扶正了。
“没事就好。”
没错，就是这样，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让自己没有空间瞎想，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一定能让自己从恶念里挣脱出来的。
虽然现在看见楼青和这张脸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念他去死就是了。
“鉴心姐姐回来了吗？”屋内只有楼青和与他两人，君梓话音甫落，就看见一火红，一鹅黄两道窈窕身影携手进来了。
“小阿梓，可是在担心你鉴心姐姐~”简狄笑道，“哎呀呀咱们小师弟真是个好孩子。”她笑着走向君梓，又把人一手拉进怀里，君梓双颊瞬间爆红。
黎鉴心“唉”了一声，把不正经的简狄拉了回来：“别瞎胡闹。”
“好好好，你是老大，听你的。”简狄顺势就把自己挂在了黎鉴心身上，黎鉴心轻轻推了她几下，没推动，也就由着她挂在自己身上。
被孙灵雨灌输了一脑子“风月本子”的君梓顿时就感觉双眼有种被强光照射着的刺痛感。
黎鉴心以道识仔细看了君梓气色，才对楼青和肯定道：“阿梓体识均已无碍了，只是，他经脉中似乎有阴邪之气？”
楼青和对着大名鼎鼎的“白水医仙”，也不隐瞒：“小师弟幼时遭人所弃，是天风师叔将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许是因着此劫，他体内一直有股死息折磨。”
“这死息阴寒沉绵，难以拔除，你们平时应该是用丹火辅以阳性灵药压制，等将来阿梓成就纯阳元神，就能彻底根治。”黎鉴心冷静分析，看向君梓的目光开始炽热。
“咳。”楼青和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熟练地把君梓挡在身后，黎鉴心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我从未见过这等病症，一时犯了痴病了。”
她发下耳尖又开始发红：“怀儿他们怕是要回来了，鬼市也差不多要闭市了，咱们先出去吧。”说完，拉着简狄就小跑着出了房门。
君梓一双腿骨还有些疼，让他不禁假惺惺地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苦逼境遇，又转头对楼青和说：“师兄，我跟你们走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自称姜浔，拉着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还说我很适合走鬼道的路子......师兄知道他是谁吗？”
楼青和闻言，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此人，小宝，鬼道乃是阴邪外道，只有那种脑子有坑的人才会想着奴役别人魂魄，我之前教过你的，魔道里面那个离鬼宗，就是全门上下思路都很奇怪的典型，而且目前你体内雷息与死息还能勉强保持着平衡，若是接触鬼道，只怕会坏了这二者之间的平衡，到时结果如何，谁也不好说，无咎啊，你阿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定是盼着你一生无灾无难，无错无悔，拳拳爱子之心，殷殷盼望之意，你莫要轻易辜负。”
他抚着小师弟乌黑顺滑的长发，想起这自己养大的少年在失去意识之后，无法控制自己而显露出来的不安惶恐，不知他闭眼后看见的是什么，竟是一直无意识地喃喃着：“阿娘...阿娘...救救我，救救小无咎...娘...”
楼青和感受到了沉重的挫败感。
君梓双眼盛满水雾，他听见楼青和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不能说是不震惊的，他很快地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以他对楼青和的了解，只要他一表现得伤心难过，不想言语，楼青和就会自动把事情揭过去，不再深究。
可双眼已湿，眼泪却是怎么也流不下来。
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自己的实情，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必然会大变，君梓咬咬牙，还是固执地认定，除了自身，谁也不可信任。
都是他失策，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就能忍住一切苦痛，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看着君梓久久不语，楼青和仍是心疼。
恸者最是不自知，往日里小师弟都是很狡猾地把自己装得乖巧，只有楼青和知道，这孩子时常体虚，引气入体之前，晚上睡觉经常睡得不安稳，好长一段时间都会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醒过，只是脸上惊惧神色叫楼青和看了痛心。
“小宝？”
“哎呀！是师兄不对，是师兄语气太坏，师兄错啦，你别哭，别哭。”
“......我没哭。”君梓鼻子一酸，“师兄......”
“我在着呢。”
“我、”
“楼青和！”简狄突然推门进来，她只看见一脸无奈的楼青和，以及泫然欲泣的君梓，对比一下有说教癖的古板师弟，和柔弱可怜的小师弟，她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楼青和：“你是不是又说小师弟了？你怎么...就算要教育师弟，你也换个时间啊，小师弟身子不好，这又才刚刚醒过来，你真舍得啊，是不是皮痒了想试试师姐我的细棍炒肉十八式了？”
楼青和成功被简狄转移了注意力，君梓暗中松了口气，庆幸着大师姐来的及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和泽教授他的《太上忘情录》对情绪的控制很是管用，在功法之外甚至有专门讲述如何将人七情六欲完全剥离，强行使人保持冷静的章节。
反正他是不能和别人坦白自己的真实情况的。
能瞒多久是多久，等他强大到不需宗门庇护了，就找个时机改头换面，到时候天地之间任他逍遥，管他什么乱七八糟道门魔门，自己心里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舒坦了少许的君梓，跳起来拦在简狄与楼青和中间：“师姐，我的好师姐，你可别怪师兄了，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担心，就算师兄要怎么骂我罚我，我都愿意承受，你就别怪他了嘛。”
“什么？！他还想罚你？”简狄柳眉一倒，准确抓住了君梓话中想表达的重点，君梓在心里给大师姐竖起了拇指。
无端端被扣上一顶黑锅的楼青和哭笑不得，但他见君梓似乎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活泼，心下一松，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背了莫须有的黑锅，顺着简狄的话，不断讨饶，许下了若干不平等条约，才被放过。
三人出去时都已恢复常态，出了鬼市，与黎鉴心姐弟告别之后，顺手带上了要回姥姥家的柯令闻，再次启程。
情绪恢复正常的君梓撒起娇来顺手至极，一套接一套的，磨得楼青和不得不答应了他，让他能爬到宝船顶上“看风景”。
考虑到君梓还不能御剑，楼青和本想亲自陪着他去船顶，却被简狄拦住，理由是她不耐烦整理到了西海域要“公办”的“公事”行程，而楼青和本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也不想就这么放简狄去疯玩，于是两人就僵持了起来。
这个时候，蹭船回姥姥家的柯令闻就站了出来，表示还有自己，他们可以安心地去打理事务。
对此，君梓表示自己十分乐意跟新认识的小伙伴深入交流。
柯令闻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如果能在他心智尚未成熟的时候，将这位剑修洗脑成自己忠实的跟班小弟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剑修的脾气多是又直又硬，君梓也感觉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柯令闻见他看着自己突然笑了，虽然心中有些莫名，但也礼貌性地回了一个笑容。
自君梓这辈子见了柯令闻，他就一直板着脸，这突然一笑，反而让君梓感觉有些惶恐，想想自己的脸，君梓顿时陷入某种纠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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