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风正在逼近,西海姤城的混乱仍在持续。
外有可怖的罡风,内有残忍的杀戮者,城内众人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却无人知晓能抵御罡风的护城大阵正在被破坏着。
城外,柯令闻载着君梓御剑疾驰。
身侧的景色模糊成一团团飞速后退的颜色,风吹得君梓没法睁开眼睛,但他能从风中嗅出一股不寻常的硝烟气息,身体里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兴奋感慢慢抽芽,横冲直撞着,想要破体而出。
君梓闭着眼,眼皮底下,瞳孔与眼白交界处的那一圈黑色渐渐被带着血丝的金色侵染,在浑身的颤栗中,他渴望着厮杀。
夹杂着血腥与硝烟的风在耳边呼啸,君梓识海灵台之上的那座黑白莲台,有一朵单白色的莲花展开,凋谢,莲心处盛着一颗莲子,莲子落下,识海泛起涟漪。
骤然清醒。
君梓睁开眼,通体清凉,这时柯令闻突然刹住了飞剑,君梓撞在他背着的剑鞘上,他抬头,看见他才去过的那片白玉庄园淹没在火海里,漂亮的淡蓝蛟绡在火舌上飞舞,烧得焦黑,到处都是炸开的道术焰火,满耳都是女子变了形的呼喝声,混杂着不时出现的疼痛惨叫。
柯令闻当机立断,剑诀再转,立刻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不能这么回城!”君梓疾呼。
“为何?”
“血腥味是从城中吹来的,咱们往空港东南东边的那个角去,直接进空港。”
“抓紧!”
剑身骤然拔高而起,直直往阴云密布的天空飞去,柯令闻剑尖直指天空,他稳稳站在剑身上,腰背依旧挺直,君梓缩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你这是在玩命!!!”
二人一剑不断拔高,直到他们冲破云层,看见了云海之上,日光依旧,柯令闻驾驭着脚下的剑,让它与云海平行。
天高云海阔,剑舟悠然,风与烟都是了无言语,舒缓静谧。
“忘归,你相信我。”
“我信......”
片刻之前,剑,载着二人,直直而上;现在,又直直坠落,没有任何预兆的,往云海之下落去,以一种向死陨落的决然姿态急速坠落。
风的呼啸声比来时更加凶狠。
“我信你【—哔—】的大头鱼啊!!!!!”
也不知道柯令闻能不能听得见,他已经放弃了对飞剑绝大部分的掌控,转而把心神都放在防护结界的钩织上,剑气交织而成的结界不再锋锐,反而是厚重凝实的守护。
君梓没能想到这个上辈子能一连追杀他好几个月都不喘息的剑修居然是个脸皮很薄的小结巴,更没想到这辈子他眼里很好逗弄的小结巴也能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上下两辈子,他再怎么浪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果然剑修都是些呆子痴人神经病!!!
他双手死死勒住柯令闻,赤色法衣上金色双翼展开,化成两片巨大的羽翼虚影将二人包裹。
就这样赌命似的坠落。
“以天地,葬我之剑。”
砖石碎裂,尘土飞扬,剑光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拖出去几百米远,才在城墙脚下止住,地面深深地陷下去,出现了一个边缘光滑的圆形坑洞。
灰头土脸的柯令闻和君梓从深坑里爬出来,就发现城墙上五色光华流转的结界将他们拒之门外了。
“真倒霉。”君梓一头头发又散又蓬乱,活像个小疯子,衣袖也被扯成一条一条,细弱的手臂露出来,肤色更加惨白。
柯令闻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衣衫褴褛,发髻全散,翩翩公子变成个刚从山里走出来的野人,他手上的剑倒是寒光闪烁,似乎是变得更加锋利了。
“结界一开,咱们就进不去了。”君梓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城墙外边那层薄薄的光膜,他问:“现在该怎么办?”
“往山里退。”柯令闻提着剑答道。
姤城结界一开,就是准出不准进了,他们错过了结界还没开启的那段时间,被挡在了结界外面,而凭他们两人如今的实力,是不足以抵抗罡风的。
“界风从来不过山,我们往山后边走。”
“......你别不是想再来一次吧?”君梓心有余悸。
“我飞不动了。”
“啵~”
才转身,准备争分夺秒去翻过山岭的两人听见身后传来气泡破裂的声响。
“结界?”
“破了!”君梓一把将柯令闻推朝一边,他原来站的位置上多了两个焦黑的小洞。
墙头上跳下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袍人,乌芒再次向两人袭来,君梓唤出双剑,将其中一道打落,柯令闻手中利剑一挥,将袭向他的那道黑光反击向那几名黑袍人。
君梓双剑之上附着着一层蓄势待发的雷光,他忽然感觉有谁在后面扯了他一把,还没有做出反应,就发现自己正在飞快地倒退着。
在他身后,柯令闻一手抓着君梓,一手掐着剑诀,他奋力再次驾驭起飞剑,带着君梓往身后的山岭中逃去。
黑袍众人紧随其后,追命而来。
山不是山,而是成了追逐奔命的狩猎场;海不是海,罡风群聚,掀起噬人性命的滔天巨浪。
“三个引气,两个筑基,两个胎鼎。”柯令闻把君梓放在剑上,“打不过。”
“那就先逃命。”君梓看着柯令闻嘴角溢出的鲜红液体,把身上最后一瓶疗伤的丹药掏出来喂到他嘴里,“你可要跑快一点,我的命也给你背着呢。”
不再多言,柯令闻再起剑诀,剑化遁光,夺路而逃。
界域罡风逼近姤城,城上结界已然破裂,在黑袍人攻势下保得了自家性命的人们,不再与黑袍人缠战,纷纷弃战逃离姤城。
天上黑云越压越低,一道霹雳划过,终于是下起了雨,雨声渐渐凄厉,罡风的啸声卷上姤城矗立万年的高墙,墙上黯淡的阵纹无奈地发出微弱的光芒,然而阵眼被破,余下群龙无首的阵纹片刻也没能阻挡住罡风夺命的脚步,墙毁城破,哀嚎遍野。
繁华万年的西海姤城今日终于沦为历史。
整个姤城只剩下空港最中心的那一圈,仍在罡风群中苦苦抵抗。
驻守在此的几个宗门的阴神真人联合起来,一起布下了能暂时抵御罡风风刃的阵法结界,孙灵雨等人也早早退入结界之中,楼青和打开了姤城护城大阵的阵眼,镇压阵眼的明珠已经破碎不堪,阵纹全然黯淡,再没有半分原本的光辉。
在阵眼的角落里,他们找到了死去多时的卢妃堇。
“堇妹。”简狄拾起卢妃堇未曾瞑目的头颅,将她放回颈上,流尽血液的尸身与头颅接上的一瞬间,那双充满恐惧怨恨的双眼闭上了,又猛地睁开,卢妃堇没有血色的双唇里费力地吐出最后两个字:“鬼......魂......”
美丽少女的身体骤然瘫软如泥,合拢的头颅再次从脖颈上脱落,简狄小心地捧着那颗彻底没了生机的好友头颅,又试着将她放回去,然而她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再将卢妃堇的头与身体接上,只能将她的头颅放在尸体怀中,双手环抱着,她闭着眼,面容一如她生前那般恬淡美好。
“到底是谁?”简狄双手紧攥,骨节咯吱作响。
“姤城。”楼青和说出这两个字,呼出一口浊气平复心绪,“姤城本由三族合力修建,一是卢妃氏族,二是天水萧氏,三是巫山李氏;也是这三族掌控着护城大阵,以血脉之力维系结界,后来由于一些变故,天水萧氏迁移到北方,建立了如今的碧云阁;而巫山李氏,并入了当时还没有沦入魔道的巫教,到如今,巫教被驱逐出十门洲,天水萧氏早已断了传承,只有卢妃氏仍在,可她们也已经是衰落了。”
“所以说,有可能是巫教?”
“是有这种可能,那些黑袍人功法路数很是诡异,没有明显的特点,但肯定不是什么正派的功法。而且......”楼青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巫教当初被众同道判为魔道,不也是因为他们行事暴虐,拿活人做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吗?那些黑袍人面具下面都没有五官,我怀疑是巫教制造出来的东西。”
“等罡风过去,我就给师父传讯,查一查巫教最近的动作。”简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心中的悲愤之情已经平复许多。
“还有碧云阁。”楼青和目光沉沉。
风声依旧,雨声相伴相随。
师姐弟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突然沉闷。
“如果不是呢?”简狄问他。
“那就再好不过了。”楼青和微笑着答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阵眼所在,良久的沉默,只听得见风雨交加。
忽然。
风雨不止,风雨无声;海浪连天,浪潮屏息。
一种天地无言的大恐怖在每个生灵的心头蔓延开了。
万籁俱寂。
片刻时光溜走,从海面上起了一阵细细的哭声,哀哀切切,随着优柔的海风从海上吹过来的哭号,是亡者的不甘与怨恨,也是天地见亡者的痛心悲怜。
空港里的幸存者们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万物鬼神的哀伤哭泣仍在心头回响,哀哭之声愈演愈烈,到最后就成了悲楚的嘶吼咆哮。
阳神陨落,天地同悲。
茫茫火海之中,海月楼轰然倒塌。
“登明真君陨落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