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阮氏乃医学世家,阮长醉又是神医阮南天的独子,臣也以为陛下应该给阮长醉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为陛下解血梅咒。”白术也跪下了,诚心上谏。
梅漪凰拿眼梢淡淡的瞥了白术一眼:“你真觉得他会救朕?”
只是淡淡的一瞥,都没动怒,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白术低着头,没敢接话。
梅漪凰却不饶他,她直视着白术,嗤笑道:“朕灭了他全族,你凭什么觉得他会救朕?”
“陛下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白术直言道,“阮长醉是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他若真想明白了,就不会一把火烧了云泽山庄!”梅漪凰一掌拍到床头,竟生生震裂了白玉砌的床,“我看他就是巴不得朕早点死!”
她其实都没怎么用力,可玉制的床却裂了。
现在的身体虽然已经病入膏肓,却仍旧强得可怕。
“陛下息怒。”雪尘上前,伸手抚着梅漪凰的后背,帮她顺气,“是雪儿不好,雪儿不该提他惹陛下生气。”
因为刚才突然动怒,血气上涌,梅漪凰脖颈处爬上了几条枝桠状的咒印,雪尘望着那咒印,眼尾无声无息间变红了。
他其实也不想提阮长醉,他知道阮长醉是他梅姐姐心里永恒的伤。
可他不得不提。
血梅咒已经快蔓延至梅漪凰的全身了,若阮长醉不出手,梅漪凰可能都撑不过这个月……
身为御医,白术显然比雪尘更清楚梅漪凰现在的身体状况,几经犹豫后,他再次冒险进谏:“陛下,人都是惜命的,若陛下给阮长醉一条活路,臣以为他不会犯傻去选死路。”
梅漪凰是穿书过来的,她和阮长醉其实没有太多恩怨纠葛,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她应该听从白术的建议,给阮长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医治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梅漪凰一听到阮长醉这个名字,就生气。
“是,他确实是个惜命的人。”梅漪凰笑了,笑容里却带着三分冷意,“他那么惜命,却仍敢当着朕的面火烧云泽山庄,然后咒朕早死。”
笑意消散,女帝怒了:“他是不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他?”
白术和雪尘全都秉着呼吸不敢搭话,梅漪凰冷笑一声:“那朕偏要砍了他,看是朕先死,还是他先死。”
梅漪凰长袖一挥:“来人,传朕口谕,阮长醉大逆不道,火烧云泽山庄,毁真迹孤本无数,罪不可恕,三日后问斩!”
阮长醉不会救她。
虽然梅漪凰刚穿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可她知道,阮长醉不会救她。
原著里写的清清楚楚,原身与阮长醉青梅竹马,她爱阮长醉爱到失去自我,可阮长醉却恨她。
身为梅氏一族唯一的后人,原身小时候曾被阮长醉的父亲取血炼丹,阮长醉以为原身是为了报复阮氏,才给云泽阮氏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灭了阮氏全族。
所以被神机阁的人抓回来后,阮长醉表面答应了帮原身解血梅咒,可实际上,他在解咒的同时又给原身下了好几个毒咒,让原身日夜难安,受尽折磨。
原身其实也察觉到了,但她没有点破。
她并不畏惧生死,只怕自己死后鬼域失守,魔军南下,杀个生灵涂炭。
于是在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后,原身开始暗中培养阮长醉做灵蕴大陆新的王。
这正合了阮长醉的意,阮长醉步步为营,原身还没死,他就夺了王权,然后把原身囚禁在地牢,日夜凌-辱。
原身最后死的毫无尊严,没有灵位,也没有尸身,明明为灵蕴大陆献出了一切,死后却得了暴君的名号,遗臭万年。
梅漪凰可不打算步入原身的后尘,她宁愿让血梅咒发作,最后化成雪原里的一株红梅,也不要被阮长醉折磨。
起码以血肉化梅,死法比较浪漫。
死前把那渣男斩了,也痛快。
所以阮长醉她斩定了!
***
昏暗不见天地的地牢里,阮长醉坐在干草堆上,神色有些茫然。
地面的污水借着月光倒映出他略显稚嫩的脸,阮长醉望着这张脸,突然失笑。
他真的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阮氏因叛国通敌被灭族,他也受到牵连,成了死囚。
他恨女帝无情,斩了他一家老小,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曾放过。
阮氏一族皆是医修,医者仁心,他不信阮氏会与魔族勾结。
所以他在女帝寝宫前跪了一夜,恳求她重查此案,还阮氏清白。
那夜的风,刺骨的冷,雪也无情,浸湿了少年的睫毛。
少年闷咳一声,寒气入肺,呼吸都痛。
女帝不肯见他,阮氏灭族已成定局,她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可谁给他一个交代?
他母亲还怀着身孕,强行被拖入地牢,惊吓之余流产,他连药都送不进去。
他的堂兄堂妹们都还不到舞勺之年,也被铁骑押走,明日就要问斩。
女人和孩子们有什么错?
他们不曾叛国通敌,却要一并问斩。
这让他怎能不恨?!
当阮氏一族的血染红斩罪台后,阮长醉的恨意也达到了巅峰。
少年一把火烧了云泽山庄,也把血梅咒的秘密彻底隐藏。
梅氏一族是罪恶的一族,他们不配得到救赎。
恨意滋生邪念,邪骨入体,少年开始了他的报复。
他忍辱负重,步步为营,只想让那个毁掉他一切的女人也尝一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终于,他成功了。
他夺了她的江山,让她沦为他的阶下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长醉那时受邪骨影响,人很癫狂,记忆也混乱,他已经不记得他对梅漪凰做过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了,但他记得梅漪凰临死前看向他的眼神。
她望着他,眼睛澄澈纯粹,倒映着血红的梅花。
“阮长醉,沉浸在憎恨里是得不到解脱的。”那女人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冷漠,都要死了,她也没显出一丝的慌乱来,“希望我死后,你对我的憎恨也能终止。”
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溢出,她应该痛苦得很,可却不曾呻-吟。
她从不呻-吟,也没喊过疼,好像所有的苦难和折磨都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那一刻,阮长醉多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怨恨,他希望她恨他,恨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可她的眼睛永远干净纯粹,没有爱也没有恨,亦没有他。
直到死,都没有他。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这句话后,梅漪凰缓缓的闭上了眼。
有雪落到了她浓密如乌羽的睫毛上,世界突然安静,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心跳了。
她死了。
梅漪凰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阮长醉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他本该高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可当他再也听不到她心跳的那一刻,他心底有什么东西,似乎也跟着她一同死去了。
他失去了所有情绪,喜怒哀乐,都变得好遥远。
陌生又遥远。
后来,很多年后,阮长醉偶然发现了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岛。
他在那岛上见到了本该被斩首的母亲,还有当初没他膝盖高,如今已经常年了的堂兄堂妹们……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当初梅漪凰并没有斩杀阮氏无辜的妇孺,而是偷偷把他们送到了一座不存在于地图上的空中之岛。
当初灭阮氏全族也不是梅漪凰的本意,只是阮氏叛国通敌激起了众愤,十二世家损失惨重,联名逼女帝给个交代,女帝不得已,只能下了灭族的圣旨。
她从来没有跟他解释过这些。
无论他怎么折磨她,怎么恨她,她都平静的接受。
她拖着将死之体,以最平静的姿态,送了他一场无法挽回。
她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他所拥有的,只有苍茫雪原上,那一株啼血的梅花。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阮长醉几乎疯魔,有什么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不断在胸腔里翻涌,企图冲破束缚彻底释放。
他一夜白头,失魂落魄的来到雪原,寻找那株她以血肉化成的梅花。
雪原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标志物,即便是修士,在这里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阮长醉其实根本不记得梅漪凰死在了哪里。
邪骨入体后,他感情越来越淡漠,记性也极差,关于她的很多事,他都记不起来了。
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那株梅花树。
他坐在梅花树下,任凭记忆和感情决堤般涌来。
“梅漪凰,我不恨你了。”他问红梅,“可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得到解脱?”
他在大雪中突然明白,原来那压抑已久,不断在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情愫,是他对她的爱。
这一刻,邪骨的冰冷残忍被这炙热浓烈的爱击败,他一瞬间记起了她的所有,然后任由眼泪磅礴。
“我不想再忘记你。”阮长醉望着枝头的红梅,目光轻柔,“可我知道,过了今天,我一定再次忘记你,忘记这些感觉。”
他突然笑了,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的笑。
“所以一一,我们一起留在今天吧。”
言罢,他挥剑自刎,倒在了她的树下。
临死前的那一刻,他墨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啼血的梅花,那样红,那样灿烂,一如风华绝代的她。
***
再次醒来后,阮长醉便到了地牢里。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自己重生了。
他回到了十年前,他十七岁的时候。
……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
阮长醉难以抑制心底的欢喜,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梅漪凰,想弥补前世的错。
他知道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记得被抓后不久,梅漪凰就会召见他,然后下令让他将功赎罪,为她解血梅咒。
以前他混账,不仅没帮她解咒,还故意折磨她。
这一次,他一定要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将解决她的所有后顾之忧,让她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而不是只有家国天下。
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公鸭嗓响起:“圣旨到——”
来了。
阮长醉眼眉深处染上了笑意:他的一一要召见他了。
于是他整理了下衣衫,准备接旨。
身穿红色绣金菊的公公迈着小碎步来到大牢门前,鼻孔朝天,煞是神气:“叛臣之后阮长醉,大逆不道,火烧云泽山庄,毁真迹孤本无数,天理不容,罪不可恕,三日后问斩。钦赐——”
阮长醉身形一僵。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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