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降细雨。叫人心头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刺着骨头,浸着衣衫。红墙璃瓦被雨气醺出青雾,连带着脚下的石板都泛滑。
苏塘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侵上来的冷寒,慢慢掀开一点点眼皮。
习惯了,不觉得冷。
只是愕然。
上一秒喝下汤全身痉挛的感觉还没消退,下一秒就听见身旁人浅浅的呼吸声,平缓匀称。
那声音太过美妙了,几乎要让苏塘落下泪来。
秋梨是个警觉的,很快就睁了眼,发现清早就醒了的苏塘,她吓了一跳,压着嗓子生怕惊动了正院里的贵人,“阿塘你怎么醒了?”
却听不见回应的声,只被一双墨黑般的眼眸盯着,屋子里没点油灯,堪堪一个优美的轮廓,看的她心里都发毛了。
“没事。”嗓子哑哑的,几乎是听不出本来的声。
秋梨这才松下心摸了摸她的头,打个哈欠,“快些睡吧,今儿个你不当值,乘着天还不怎么亮,多歇息着。”
她是阖眼了,只听见旁边的人窸窸窣窣的下了床,当是苏塘要出恭,倒也没出声。
她待会还得去伺候主子呢,赶紧睡着吧。
苏塘披了件衣裳,出了厢房,抬头瞧见尚且还带着一丝丝光亮的头顶,吸了一口气,满是凉意的湿润。
再看见挂着的历,是启元二年,三月初八。
初八,今天是初八。
昨天便是她的那位好主子承宠的日子,也是她死期将至的前十个月。
她攥紧了发颤的手,尤记得死之前那温柔如糖霜般的毒语。
“阿塘,本宫对不起你,可是二皇子既已经出生,本宫年老色衰,恩宠够了。可是阿塘,你太漂亮了也太了解陛下了,你让本宫害怕。”
“本宫会给你好好寻个地方葬了的,你父亲八品县令年事已高,何不换点荣华富贵呢?你安心去了,本宫会好好待你家人的。”
“咱们主仆一场,你就当是帮帮姐姐。”
说罢,眼眶落下泪来。
苏塘睁着眼睛走的,真当是死不瞑目。
她最后尚能听见寥寥几句对话。
“娘娘别碰,您刚生了皇子,别平白粘了晦气。”
“是是是,我倒是忘了......”
苏塘刚被送入宫的时候才十一岁,匆匆和嬷嬷学了礼仪就被派去尚书房里做些杂事,苏塘别的本事不大,只是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很是剔透。
新皇李筠便是她在那时熟知的,她人微言轻,自然不会被注意到,但是每每起了些事端,她总发觉到这些人性子里的腌臜,也听了不少墙角。
等到宫里头换了主子,兜兜转转她便被调到秦婕妤宫里伺候。
秦婕妤温柔,对待下人也从来不打骂责怪,她曾以为这偌大的宫中能寻得这么个心肠好的主子是个幸事,敞开了心扉对主子好。
她说不上有多会变通,但到了这宫里,谁不想往上爬呢?做娘娘的想恩宠不断,母凭子贵,做奴才的想被主子看重,做宫正司正。
她因知晓皇帝的喜好,被秦婕妤收做了贴身婢女,帮着她出谋划策,在众多嫔妃里爬到上游,甚至有了宫里头的第二个皇子。
那时候秦婕妤把她认作姐妹,“好阿塘,等我皇儿出生了,定要让他认你做干娘。”
那时候苏塘只觉得心底满是酸甜和感激,跪下来几乎是要把头磕破,“奴婢怎配,娘娘莫要瞎说。”
“不瞎说不瞎说,若不是阿塘,在这宫里我这一胎平安落地都难。”美人轻笑,似是有千万温柔,“所以阿塘定要帮我保下宝宝啊……”
苏塘思及此,突然哂笑了一声。
她确实煞费苦心的保下了这个孩子啊,她一个宫女,寻着往上的藤就使劲了力气,哪敢有半分怨言和委屈。
听着细小的雨滴落在叶子上的声音,缓缓摇头,便是再无知再愚昧,她也绝不甘愿再重蹈覆辙。
倏然,思绪里涌来一道空前清明的声音。
“叮——您的宫斗外挂上帝视角已开启!!”
是清脆好听的男声,吐字清晰。
这声音突如其来的钻进她耳里,空灵飘渺,倒更像是错觉,其中的字眼陌生,苏塘并不能辩解其意。
她不慌不忙的侧目,四下无人,只有天空飞来几只燕雀,掠过云雨的风动声。
再无回音。
她抬起手紧了紧外衣,若无其事的坐到了栏杆处,瞧着偏殿里着急忙慌的进进出出。
“叮——您的宫斗外挂上帝视角已开启。”那声音似乎是在催促,但她依旧是没反应,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像是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开辟了一块田地,许多沉浮的东西起起落落。
“外挂?”
苏塘终于是开口了,不过是在心里默念。
很快,信息涌入了她脑海里,轻蹙了眉,神色三分清明七分迷糊。
外挂,上帝视角,都给出了解释。像是直接在她脑海里拓印了这些词的原意,外挂的意思是助力,上帝视角则是能偷窥其全貌。
这声音自称系统,洋洋洒洒的跳出话来。
“宿主您好,这里是宫斗系统外挂,外挂技能实用,升级简单,强制绑定不容拒绝,现技能点为零,无法升级。”
最后那自称为系统的声音又欢快的道,“请宿主努力获宠~”
苏塘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按耐下心里的波澜,思绪里的人在说话,这太为灵异了。但她毕竟性子比较沉稳,接受后却不免有些蹙眉。
“强制绑定?”
“是哒,宿主您的命是人家救回来的,所以是强制绑定的哦~”
自己重回到活着的时候,竟是他救的我么?苏塘不禁有了几分好感,点头,“谢谢。”
系统僵了一下,似乎错乱了一下,接着道:“请宿主努力获宠。”
“如果获不了宠呢?会有什么惩罚吗?”苏塘像是无意的问了句。
“不会不会,顶多升级不了技能~”系统傻乎乎的给了答案。
苏塘仔细琢磨,明了这系统的意思,她身处后宫,这系统便要她与这宫里娘娘争高低,抢恩宠,并且给予不同寻常的帮助。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先帝的后宫也是明争暗斗,波涛暗涌,数不清的吃醋陷害,拜高踩低……苏塘表示,她没有那个兴趣。
她今年双十桃李年华,再过五年便可出宫,何必被这束手束脚呢。
也不知道最后能落得几分好处。
她自是感激这自称系统的,但却并不想多沾上一分污渍。
“我没有宠,对你会有什么伤害么?”她唯独是怕害了恩人。
“有的,我会很穷。”
“......”苏塘忍不住笑了声。
“你怎的在这?”交谈被打断,身后传来尖锐的女声。
那声音快要劈了叉,着实刺人耳朵,迫使苏塘陷入沉思的心神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去看,正是秦婕妤的出嫁丫鬟青罗。
睫毛微垂,没答话。
青罗是和她一同伺候秦婕妤的,因为是陪嫁,本府里出的,苏塘和她比自然是落了一档,但秦婕妤是想着拉拢她,所以在外人看来自己更亲近些。
所以苏塘早就知道,这人看不惯自己却又做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青罗放低了声音,很显然是压着情绪:“阿塘姐姐快回屋睡吧,主子说了,今个你不当职。”
苏塘生的漂亮,一双杏眼澈如井水,脸很小,就是这样素净还是刚起,都让人觉得粉雕玉琢,肤色莹白,美到心颤。
青罗被她看的心神不宁,尽量自然的笑,“快回去吧。”
她手里端着秦婕妤晨起要用的面盆,脸巾。每次那位来了,秦婕妤总是让她避着,她一直以为是秦婕妤害怕皇帝认出来她的模样,还多次宽慰说自己在尚书院不曾和那位打过交道,不会如此,可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是秦婕妤害怕自己这幅皮囊得了皇上的青睐。
真真是笑话。
“回去......”
苏塘念着这两个字,双目无神,却没有要离开的动作。
青罗急了,万一待会那位要是出来了,看到这人怎么好?
这幅模样完完全全落在苏塘眼里,有些玩味。她以前怎就没想到呢,这对主仆的心思明明没那么难猜,到底是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惑了心,叫人万劫不复了。
苏塘笑了,无奈道:“我衣服不小心卡在栏上了,青罗。”
“好好好。”青罗把水递给她,赶忙弯下腰解决。
苏塘接过,听着那一声“没有啊。”自然的滑落了手,一盆热气升腾的水大半落在青罗后背,湿了一片衣衫。
杏黄色的衣裳沾了水,尤为显眼,那易散在空中的水很快降了温,浸入衣裳,森然的朝皮肤散着寒气。
而青罗这才震惊的直起腰,不可置信的看苏塘,她看见那张清美靓丽的小脸上,菱唇划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霎时间,青罗怒火中烧。
这婢子,居然敢笑她?居然敢害她?以往秦婕妤偏爱苏塘的画面不断充斥在她眼前,主子宠她便罢了,现在都已经能欺负到她头上了?
青罗几乎是气的眼睛发红,不由分说的抬起了手,狠狠的推苏塘。
苏塘并没有躲,她被这大力推的连连后退,额角很快磕在楠木柱上,蹭破了皮,很快往外流着血。
“阿塘!”
刚起身的秋梨压低声音惊叫了一声,远处的偏殿里出来了一人,身材挺拔,着明黄色的金纹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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