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粒星

    第十二粒星

    陈云和张林的婚，终究还是离掉了。

    初音随母亲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投奔远在N市郊区的舅舅。

    搬家那天，初音收拾东西，把江星辰的小飞机、自行车还有那串白色的小海豚，一并装进了车上，陈云的带的东西却很少，似乎要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临着上车，初音又溜回来，想再看一眼张林，奈何他就是不开门。

    她站在门口偷偷抹掉眼泪，几步跑到车上。

    后视镜里的家渐渐消失，初音始终没有见到爸爸出来。

    那之后不久，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除夕的前两天，陈云带着初音去和一位叔叔吃了顿饭。

    陈云花了很多心思在准备这顿饭上，她自己精心打扮，还带着初音去店里买了一身新衣服，甚至领着初音去做了个发型。

    一路上，她不断向初音交代各种礼仪。

    到餐桌上坐下来，初音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叔叔是陈云的一位旧友，叫韩齐，也是离异单身。一顿饭，陈云吃得眉目含情，初音却是如坐针毡。

    做自己母亲的电灯泡是怎样一种体验？

    估计没几个人能和她感同身受。

    期间初音找了理由去了趟卫生间，她在里面待了很久才出来。

    往回走时，看见陈云正扶着韩齐的手在说话。

    她没有勇气再坐回到那张桌上去。

    张林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却做了她十几年的爸爸。陈云可以很快地走出婚姻，初音却不能走出亲情。

    眼前的一切，太刺眼了。

    酒店的一楼有一个很大的封闭鱼池，里面养了不少景观鱼，初音便立在那里，看那些来来回回的鱼发呆。等陈云他们站起来算账，初音才又挤出一抹笑意，回到那张桌子前面去。

    这家酒店的二楼，有个环岛式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酒店大堂。

    秦让今天过二十岁生日，家里在二楼的豪包给他办了个酒席，席间无聊，他拖了江星辰出来抽烟，一眼看到了楼下的初音——

    “瞅瞅，那个是不是你家那小孩？”

    江星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初音。

    秦让抿了口烟，道：“对面坐的不是韩老头么，他们还认识啊？”

    江星辰的视线一直看着初音，她虽然没有像从前那样低着头，但眼底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窘迫。看到韩齐，再看见她母亲脸上的笑意时，江星辰忽然意识到了初音现在的处境。

    秦让不了解这些细枝末节，摸了摸他骚包的头发说：“遇见你家小孩，不下去打个招呼？”

    江星辰语气坚决：“不去。”

    秦让难得逮到调侃江星辰的机会，笑：“明明你之前还大半夜追农村去，怎么现在搁这当监视器？”

    江星辰侧眉，在他腿上踢过一脚：“你看了韩老头不走，等揍？”

    我擦，杀人诛心啊。

    几个月前，秦让脑门一热，给他的小青梅写了封情书，结果引得她爸特意跑学校来说要打他，那姑娘的爸爸就是眼前的这个韩老头。

    秦让抹了下鼻子，烟也懒得抽了，推门回了身后的包间。

    江星辰没动，依旧在长廊上站着，眸色深深。

    远远地，他看见初音起身，去了厕所方向。

    初音从进去到出来，整整待了十七分钟。

    他就站在那里等了十七分钟，期间因为不放心，还特意找了女服务员进去看看。

    再后来，初音站在门口看鱼，他便立在二楼看她。

    令他唯一欣慰的是，初音没有哭，反而在陈云他们出来的时候陪着笑脸。

    有一刻，他的心却被刺得疼了一下。

    *

    那之后又不久，正月初六，初音又和陈云从舅舅家搬了出来，这次搬去的是韩齐的家。

    在省会N市的CBD，一个带着露天花园的大平层，有她原来的家的好几倍，样样设施齐全。

    初音看着那些漂亮精致的摆设，有些手足无措。

    面对突然而来的新生活，她更多的是自卑与不适应，像个进了皇宫的丑小鸭。

    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姐姐韩绵，在省一中念书，正在读高三。

    温温柔柔的，带着一副眼镜，对初音也很客气，不过她已经开学了，作业特别多，初音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只吃饭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

    韩齐给陈云在楼下开了一家服装店，陈云忙而开心。

    初音不想去打破这些来之不易的和谐，寒假的最后几天，她一直宅在家里做之前江星辰买给她的那些试卷。

    韩齐很快帮初音办好了转学手续。

    初音觉得该给江星辰打个电话，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在一个城市了。

    电话很快接通。

    初音本来只是想和他报告一下最近的情况，却没想到江星辰会喊她出去玩。

    挂断电话，一串陌生的地址已经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初音简单收拾了，打算下出门，但不知道该怎么坐车。

    陈云和韩齐都不在家，初音敲响了韩绵的房门——

    这位姐姐正埋头学习，连头都没抬，回了句：“坐地铁，六站就到，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初音不敢耽误她学习，这是陈云特意嘱咐过的，另外也有自尊心作祟的原因，她不想让这个姐姐觉得她是个笨小孩。

    大城市的交通有着其特有的便利。

    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便利，但对于初音这个从乡下来的来的姑娘，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复杂的。

    比如现在，初音正站在队伍的后面，全神贯注地看前面的人怎么买地铁票。

    等到她把那个蓝色的车票，握在了手心，才骤然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江星辰。

    他问初音到哪了。

    初音说在青山地铁站，接着就听见他说：“在那等下，我来接你。”

    *

    桌球馆里，光线明亮，人声嘈杂。

    秦让正在和他哥们商量一会儿桌球比赛的奖品，见江星辰提了衣服往外走，有点急：“上哪儿去啊，我这都和人说好了，赢了得一根日本直邮的神兵G1呢。”

    江星辰笑了下：“接下我家小孩，你们先玩。”

    几个哥们都是发小，江星辰一走，就讨论开了：“接谁？小孩？江星辰哪里来的小孩？”

    秦让暧昧一笑：“什么小孩，瞅你们一个个直男，没一点情调。”

    “我擦，辰哥有女朋友啦？”

    秦让吐了口烟：“没有，还不带人先养着啊。”

    “……”

    *

    江星辰到的时候，初音正靠在那大理石的墙边上发呆，看到他的一瞬，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像是被光点亮了，她像只小企鹅一样朝他招手。

    为了分流，出站在东侧，进站在西侧，中间隔了一个进出站的楼梯通道。

    江星辰懒得出站再绕一大圈过来，索性逆了进站的人流，快步到了初音面前。

    他隔着玻璃围栏朝她笑，工作人员转身的一瞬，少年双手在那边上的金属围栏上一摁，长腿一跃，轻轻松松翻了出来。

    初音看得目瞪口呆。

    这真是少年意气风发时，朗朗日月入怀来啊。

    江星辰在她头上揉了一下，痞气兮兮地说：“走，哥哥教你怎么买票。”

    “……”

    初音闻言，将那枚已经买到的票，悄悄塞回到了衣服口袋里。

    江星辰真的是非常有耐心，不仅教了她怎么买票，还教了她怎么选换乘的路线，最后还带她看了下附近几个出站口。

    进了站，初音发现这里比她想象得还要大，整个一迷宫地道，江星辰放慢了步子教她怎么看进站的地标。

    经过一个换乘大站。

    上来下去的人很多，江星辰找见一个位置，迅速将初音按了进去。

    初音抬头，见他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握着头顶一个塑料把手，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清俊，因为好看，也引来了不少女孩的侧目。

    下一站就是目的地，江星辰抬眼示意她下车，初音站起来，列车连续几个缓缓的刹车，她脚下来来回回摇了好几下，一把被江星辰握住了胳膊肘：“小心点。”

    说话间，车子已经彻底停了下来，人群一瞬往外涌。

    江星辰跟在初音后面，一路替她隔开了推搡。

    出了站，初音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太适应？”江星辰转头问。

    初音笑：“有点。”

    江星辰把手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痞气兮兮地说：“小孩慢慢来，哥哥肩膀借你靠。”

    风很快把少年的声音吹散了，他衣服被风鼓着又落下。

    初音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心尖一片柔软。

    她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好，好到她舍不得长大，又好到想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