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黄母在当日病倒,黄药师没走成。他们到云南时,已是七月中旬,天气正炎热闷湿。
黄宅里已经摆上了,地窖里收藏的冰。黄夫人休息的屋子里,凉气阵阵,还有丫鬟扇风。
一道竹屏风阻隔,黄夫人躺在榻上,胸口覆上一块丝帕,面露难色,时而哀呼胸闷。听得人揪心。
也回到了家的大公子和黄老爷,立在屏风外很是着急。
出来的大夫摆摆手:“夫人脉象微弱,又头晕胸闷,恐有心疾。勿让夫人心神郁结,过度操劳。”
“就如这次受外界刺激,引发急症。”
黄老爷一听,瞪怒同立旁边的黄药师:“若非你,你母亲哪里会犯病!”
黄大公子劝道:“小弟才刚回来,知道什么?父亲且饶他。”
“老爷不要吵了。”里间传来气若游丝之声,“慎之你过来,叫为娘看看。”
冯露想伸长脖子看看里间,可惜隔着竹屏风,影子都瞧不见,只能仔细听里面的声响。
见到小儿子进来,黄夫人眼角流出滚滚泪水。“为娘还没看你几眼,你就要走。”
黄药师抿唇,半跪蹲在床前:“孩儿不孝。我给母亲诊下脉。”脉搏确实较常人缓慢,甚至有时无跳动。
他眉头微蹙。
这厢黄夫人已经哭出声:“儿呀,母亲病成这样,你还走吗?”
听到妻子的哭声,黄老爷冲进里间欲教训儿子,幸好被大儿子拉住。
黄夫人看着晃晃一片人头进来,觉得更加胸闷,她道:“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老爷你不能再赶慎之走了。”
“我真怕……”黄夫人上气不接下气,似更严重了。
毕竟是多年相伴的爱妻,黄老爷拉下了脸道:“只要他思行端正,还可在这儿住住。”
黄夫人一听,微微平复情绪,望向儿子。
跟着混进来的冯露见自己老板没有什么表情,但冯露瞧出他现在心情很是复杂。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点点头:“母亲伤病,儿子自是尽孝。”
尽孝,你以前是怎么对我尽孝的?
黄老爷气哼一声,但碍于妻子思子心切,又重病在床,只能忍了下去。
就这样黄药师住回了黄宅,黄夫人虽病不能起,但派了许多仆人小厮来给他整扫院子。
大公子黄旭亦是来助,他比黄药师大三岁已经娶妻。冯露偷偷看他果然和黄药师有几分相像,只是大公子的容貌气质更显温和文质。
黄旭拍拍兄弟的肩膀,道:“二弟,这么多年家人甚是思念你。我与母亲派人找你也没找到。如今回来了就再不要走了,和大哥我一起撑起家里。”
他指着这座院子里的书房:“你爱洁,母亲是定期给你清扫屋子,你书房里的书谁都不叫碰。”
黄药师垂下眼:“我知道母亲慈爱。”
黄二公子在以前就不喜有人碰他的书卷,以致仆人小厮也不敢冒然打扫。
触霉头的活就落到冯露身上了。她捧着湿布擦桌椅和书柜,幸好除了书柜有灰尘,其他都很是干净。黄夫人真是有心了。
冯露仰望。
那一层层一册册的书整齐摆放在柜子上。
她甚至看到了一些丢失的古本,譬如《乐经》、《太公兵法》、《连山》……
《乐经》是六经里丢失的一本,后只剩五经。礼乐教化的书俢德用。
而这《连山》就是易经包含的三本书之一,也已经完全失传了。剩下的《周易》名声最大。
《太公兵法》就更为了不起,传说是姜太公所著,封神里的姜子牙。
是□□家兵书,内容博大精深,但一直被历朝质疑其真伪,在清代认定为伪书。后世又给挖出竹简证明此书真存。
冯露眼中流露严重渴望——想看。
“洗干净手再看。”
冯露回头正是书的主人,黄药师。正疑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原来黄药师在门口看她多时,见她垂涎书册,怔愣的样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能感叹黄老板的驾驭下属的手段愈发纯熟。冯露欢欢喜喜洗了手,小心翼翼翻开书籍,什么鬼?
全都是繁体字,只连蒙带猜认识一部分。所以封面的书名是她恰好认识的?
在拂香院的扫盲不彻底啊。冯露哭丧着脸。
黄药师坐在太师椅子上,半开的窗户吹来阵阵清风,他悠闲道:“读给我听听。”
冯露一口老血卡在胸腔,这是专让我难堪一百年?
最后冯露只能羞红了脸,耳垂都快滴出血,承认自己在宋朝是文盲。
适逢一个小厮进来传信,解了围。“二公子,老爷说您在家里多读些正理法,圣人做得书,譬如四书五经。”
黄药师铺开宣纸,镇纸压住,示意冯露磨墨,不理那小厮。
小厮自觉局促尴尬便行礼退下了。
他对冯露道:“那你还真天生读书的性子。”
“字认不全,还记得那么多诗词典故。”
冯露听不出他是损是夸,只得道声过赞。偷瞥黄药师的神色,没有被小厮的话改变。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黄药师在宣纸上留下了这句话。冯露念了出来,虽然她认字要连蒙带猜,但字好不好还是能看出的。
“好字。”冯露拍手称赞。
黄药师凝向她:“你怎么觉得好?”
这字行云流水,非楷非草,筋力老健一看就练了多年。
风骨洒落,自成一气。
这才是难得的,写字写得工整、好看都不难,难得是形成自己的风格,有风骨。
“奴婢看公子做什么,都是十分好。”冯露作花痴状。
自己想的是不能说,品字可不是简单记诗词听书就能练出的,不仅需要基本的书法功底,还要阅赏许多书画字帖,老师讲解。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应付来得。待在妓·院的小丫鬟能背几首诗词,但赏识书法的条件还是远远不够的。
黄药师吹干墨迹,道:“你贴在前头的墙上。冯露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问厨房要了米浆贴上去。
这时黄二公子已经起身,青衣腰间挂着香囊,白玉佩,领间和衣摆处绣有竹纹。在家显然更加丰神贵气。
“坐下。”
冯露指着书桌旁的太师椅。
黄药师点了点头。
冯露坐下后,黄药师抽出书柜上几本书放在梨花木桌子上。
摊开看——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冯露瑟瑟发抖:“公子要做什么?”
黄药师道:“要你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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