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铁网山围猎,圣人亲往,戒备森严,哪会出什么乱子?”林如海依旧质疑闺女这个大胆设想。

    黛玉却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父亲别不信。去岁圣人抱恙,几位皇子必有动作,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今年圣人已经好了,都能围猎了,但是有些做好的准备,势必要执行的。”

    林如海吓得大惊失色:“铁网山之行,别出大乱子才好。若是……则天下大乱了。”

    黛玉知道林如海的意思,言下之意是若太宗皇帝遇刺,国中无君,几位皇子相争,则黎民百姓受苦。不过黛玉不觉得会出现这种局面,前世无人干预,只是太子被圈禁,太宗皇帝则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父亲也不必悲观,父亲说了,铁网山围猎,戒备森严,应当不至于出现如此糟糕的情况。我们已经提醒过姑母了,太子殿下应当会有所防范。”黛玉神色平静的道。

    林如海觉得,闺女神色再平静,自己一点也没受到安慰。

    前世东宫剧变的时候,黛玉还小,没人跟她说朝堂上的事,就是后世穿越看了原著,也发现书上并不记述朝中大事,只能根据后宅诸事的蛛丝马迹推测。但是据黛玉分析,太子姑父大约就在今年秋铁网山围猎的时候出了纰漏,以至于失了储君之位。

    现在是六月初,父亲的奏折递上去,圣人那边都要准备启程去铁网山了。人多事多的,一不留心这样的事便被忽略过去了。再一个,甄贵妃协理六宫,不知道多少宫人多巴结讨好她,只要秉笔太监那里做个手脚,将父亲的折子分到无关紧要的奏折中,折子便递不上龙案,这件事便混过去了。别看太子殿下如今是储君位,但因元后早亡,小钟妃也不会真心替东宫谋划,在后宫颇受掣肘。

    越到太宗皇帝一天天老了的时候,这东宫的日子越煎熬。像太宗皇帝君临天下几十年的人,越是力不从心的时候,越是对最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防范得紧,也是那个位置的人之常情。

    不然怎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太子没熬到登基。

    这头林如海将查到的证据暂且压了下来,那头甄应嘉可不敢掉以轻心。日日都叫罗拂山留意这扫尾的事。

    自古以来,盐铁专营都历经多少朝了,可见盐虽小,对国计民生影响却极大,能和打造兵器农耕器具的铁比肩,若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江山社稷。

    也是因此,本朝的巡盐御史一年一任,怕的就是盐课政在这位置上坐久了,有了根基,监守自盗,或是投靠某方势力,上下勾结。如此一来,两淮盐运上,向来是铁打的盐商,流水的盐运使。

    盐商利润极大,但是想要做官盐的生意却不容易,就是一个拿到盐引份额,就有极严苛的审核制度。所以不管新老盐商,为了保住自己的盐引份额,或是扩大经营规模,少不了巴结讨好地方官员。

    盐运使是一年一任,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任上收一年的各级盐商冰炭敬,已是一等一的肥缺。盐商们给盐运使送礼,也多为求别被降了份额,若要扩大份额或成为新晋盐商,还得走别的路子。

    这个别的路子,便是封疆大吏和江南大族了。

    而甄家,原是跟着太|祖发家,传到甄应嘉手上时为第三代,论传承,比不得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论实权势力,却随着甄贵妃地位稳固,二皇子乃是太子以下最受器重的亲王,而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人家。扬州盐商,除了孝敬地方官和盐运使外,每年也都会去金陵走礼,甚至金陵甄家的礼才是大头。

    水至清则无鱼,本朝是不禁三节两寿走礼和冰炭敬的,原本甄家守着这样的身份,光是一年到头的节礼,已是不用任何本钱,就有一等一的进项。

    奈何二皇子心大,甄贵妃作为母亲,岂有不为他谋算的。江南甄家作为甄贵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自然沾了二皇子的光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实权人家,同时也成了二皇子的钱袋子。

    江南乃本朝龙兴之地,当年随□□皇帝征战天下的亲信多为金陵人士,且大多联络有亲。甄家,除了宫里有位贵妃之外,行事还有许多别的便利。譬如总督、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别的省份,便是地方职权之巅了,在江南,就是总督巡抚,也得给甄家几分薄面。

    不为别的,江南除了甄家,还有多少和甄家联络有亲的勋贵人家,没了这些世家大族配合,就是封疆大吏也难以施展才能,谈何治理地方。这便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何况甄家不是一般的地头蛇。

    有了这样的便利,甄家就是插手一些利润极高的却有违国法的生意,上至总督、巡抚,下至地方官员,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有王家这样掌着闽、浙、粤、滇海船贸易的人家;薛家这样生意遍全国的皇商提供方便,这私盐的生意便犹如趟水般的挣银子。

    经年累月下来,二皇子一系的势力跟滚雪球一般的壮大,江南大小官员,也全都裹挟进了这惊天利益里。

    至于无人检举揭发?江南新到任的官员,要么得适应这里的风气,要么受到排挤,官都做不长。但凡是在江南平平安安到任的官员,就算没有掺和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也必要得些好处,落点些须把柄,自己还经不起查呢。

    倒也不是没有廉洁有风骨的官员下放到江南,要么被逼辞官,要么调任他乡,甚至还有任上暴毙的。

    就是林如海到任之前,还有前巡盐御史苏寒山刚直不阿,定要揭发这两淮盐运的弊案,死在任上了。这苏寒山虽然过刚易折,倒也不是个蠢的,他在刚到任时,便将膝下独女苏岚送去姑苏蟠香寺带发修行,对外说是苏姑娘体弱多病,买了替身不管用,才送去修行,实则避祸的。

    就是苏寒山抱了必死之心,也没将两淮私盐生意的案子翻到天子跟前。苏寒山不明不白的死了,但为了膝下独女,苏寒山也有所准备,一道密折将苏家家资捐给了国库;又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封存在户部,若是苏姑娘还俗结亲,则由朝廷做主,将嫁妆还给苏姑娘。另有一些名家真迹,文玩古董给苏岚把玩。

    苏寒山做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有人向苏岚动手,便打了当今圣上的脸了。太宗皇帝为了抚恤旧臣,还送了一批赏赐给苏姑娘,苏姑娘才能偏安蟠香寺。

    有了前车之鉴,江南各级的官员越发屈服在甄家的淫威之下。再说,还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江南官场人人如此,形成了这样的大环境,人人皆存侥幸心理,倒也没那么怕国法了。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本省护官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皆在护官符上有名。至于甄家,那是二皇子的母家,这传遍江南的官场的护官符,哪个敢将甄家列在上面做靶子?

    也就是林如海,那是太子殿下的妻弟,甄应嘉估摸着是必然拉拢不了,才略微试探后直接动了手。当然,林如海除了是太子妻弟外,还本就是苏州望族,又是荣国府女婿,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

    林如海是必要敲打的,但是甄家也不愿意直接出头,于是甄应嘉许了荣国府二房的好处,直接用了贾王氏的人,如今就算露了行藏,甄家也可以推个干净。

    后来甄应嘉也听说原本墨韵险些都得手了,却叫林家一个六岁的丫头把林如海的儿子给救了。这样的事林家没打算瞒人,也瞒不住人。偏生因此事太匪夷所思,甄应嘉并不信,只道林如海老奸巨猾,传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其实林如海没什么阴谋诡计,好不容易撕开一个口子,查到私盐买卖的证据,还压着没往京城递折子。但将林如海想得过于老奸巨猾,又兼苏州那边传回消息说,在蟠香寺出家的苏家女不见了,两件事撞到一处,险些将心中有鬼的甄应嘉吓死。

    甄应嘉在书房焦躁的踱着步子,终究忍不住问罗拂山:“你说,林如海迟迟不发难,是不是有什么奸计?苏家女是不是已经叫他接到扬州了?”

    罗拂山摇了摇羽扇,道:“林如海身份特殊,他本就是天子门生,又是太子妻弟,此来又是御史台和盐课政两层身份,必然不会空手而归的。莫不是,上回林如海借着给东宫送信的名义,已经夹带了一批密折进京?”

    这话险些把甄应嘉给吓死,甄应嘉轻颤了一下,又大口喝了茶,才道:“不可能的,就是咱们有什么疏漏,二殿下也能将林家送入京城的信件查个遍。再说,林家只派了几个仆人进京,哪能夹带什么密折?”

    其实,罗拂山也知道上回林如海送密折进京的可能性不大:“林家人打发人进京送中秋礼的时候,苏寒山那孤女还好端端的呆在蟠香寺,没失踪呢。如今老爷只要截住苏家女,不让其进京,林如海就算递了折子,也未必能将我们如何。”

    甄应嘉一拍桌子,恨声道:“早知如此,就算不能杀了苏岚那丫头,也该毒哑了她!”当然,甄应嘉这话说的是气话。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太宗皇帝又赏赐了苏家女,这便是让江南巡抚护着苏家女的意思了。苏家女若是死了,巡抚狗急跳墙起来,甄应嘉再是在江南势大,也未必吃得住。

    苏寒山爱女心切,给苏岚选的出家之地也是有讲究的。

    罗拂山劝道:“老爷息怒,虽然不能取苏家那丫头的性命,但是苏家女身边一应衣裳器具,都是被检查过的,并无夹带。再说,苏寒山让苏家女出家,自是想留着她的命,要留她性命,自然不能告知她什么秘密,更不可能交付她什么证据。不然这些岂不是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甄应嘉听了,心下稍安。依旧连夜打发了人前往扬州,盯着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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