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可看着整洁了许多,只一日的工夫,就变得窗明几净了起来。
“爹,你回来了?”巧心刚跟她娘从正房出来,打算去灶房,就看到她爹正站在夕阳下的院子里发呆。
陈致远长得英俊,个头也高,早年陈家还阔绰的时候,是好好念过一阵子书的。
他生得聪明,别人读十遍才能记住的,他读一遍就能记下来。且性子又沉稳,读书的时候坐得住。因此,左邻右舍都对他爹说,这孩子瞧着有出息,将来是要中举人做大官的。
陈家几代人都是生意人,当年,陈致远的爷爷从学徒做起,做成了掌柜的,在北街买下了两间铺子,一间卖茶叶,一间卖皮货。这两间铺子到了陈致远的爹手里,变成了半条街的铺子,以及三百亩的良田。
陈致远他爹当年最大的心愿不是把半条街的铺子变成一条街的铺子,或是把三百亩的良田变成三千亩的良田,而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走上仕途的路子。
他爹在世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自古以来,人说‘士农工商’,买卖人就算再有钱,旁人也看不起。”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因此,他爹从十里八乡请了位最有学问的先生来教他。等到兴起了新学,又送他去了新式的学堂。
陈致远学的是经邦济世的学问,他哥陈致安学的却是做买卖的门道。可惜的是,陈致安学做买卖没学精,家业传到了他的手上,半条街的铺子没了,三百亩的良田没了,陈致远的书也就读不下去了。
不过,陈致远也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想为了读书,而让妻儿饿着肚子,于是就在旁人的引荐下,去了十八里铺的王员外家里做了教书先生。这一做,就是六年。
十八里铺离县城远,他隔个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带些银钱回来。
前天巧心搭着隔壁张家的驴车到十八里铺找他,说是妹妹巧灵病得不轻,他就跟王员外告了假,回了趟家。
按理说,昨天才刚离家去了十八里铺,不该这么快就回来的。可他去了十八里铺后,左思右想,到底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女儿巧灵,就又跟王员外告了假。
不放心巧灵,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放心巧灵她娘的做派。
说起来,陈致远和原身当年订的还是娃娃亲。
陈致远的爹有一年去外地贩皮货,在半路上遭了贼,随身带着的银钱丢了个精光,别说贩皮子了,就是回家乡的盘缠都没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书中原身木蓝的爹。
木蓝的爹同情他的遭遇,两人交谈下来,发现还算是同乡。陈家在正源县,而木家在相邻的清和县。于是,两人就搭伴回了乡。住店打尖都是木蓝的爹掏的银钱。
从此以后,陈致远的爹就认定了这个朋友,总说,“如今这世道,像老木这般古道热肠的人不多了。”
那个时候,陈家已经有了半条街的铺子,而木家只在清和县开着一家酱肉铺子。
但陈致远的爹依旧和木家订了娃娃亲,给陈致远说了木家的小女儿木蓝做媳妇。
“老木家对咱们家有恩,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木家的女儿嫁过来了,咱们家可万不能亏待了人家的女孩儿。”
这是陈致远他爹跟陈致远说过无数遍的话,回数都多过了让他好好读书、光耀门楣的话。
陈致远书还没读完,就被他爹叫回家成了亲。那时的青年学生都在追求自由,婚姻自由当然也不例外。
陈致远长得好,陈家家境又好,虽然他平时话不多,但仍旧有女同学喜欢他。
虽然他没有对哪个女同学动过心,但仍是对他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的。
“爱情?是个啥?我跟你娘当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还不是一辈子都没红过脸,日子过得好好的?”陈致远他爹说。
他爹说的倒是事实。他娘在世的时候,他爹事事都让着他娘。他娘过世后,他爹时常念起他娘的好来,也从来没有生过续弦的念头。
就这样,陈致远跟新学堂请了几天假,回家成了亲。
那之后,女同学仍给他写信,男同学仍劝他错的是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没有错。
但陈致远却说,包办婚姻是错,可嫁给他的那个人没有错。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好好待她。要么不娶,娶了就得好好过日子。哪能这头娶了给家里交差,那头在外面追求恋爱自由,那成什么人了?
然而,陈致远想好好过日子,书中的原身却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刚成亲那一两年,陈致远的爹还没死,陈家的家业也还没败。天天有鸡鸭鱼肉吃,有绸缎穿,家里的活也有下人做,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等到陈家的家业败落后,日子比不上先前了,原身就整日抱怨丈夫没本事。
陈致远被她说得多了,就跟她商量,两个人在街上做点小买卖。他说,“当年我爷爷也是从小买卖做起,攒下的家业。咱们勤快点,吃两年苦,等有点积蓄了,就盘下一间铺子。你觉得怎么样?”
可一说这个,她就是个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叫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不怕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别说要起早贪黑地做买卖,就连家里的铺盖,她都懒得洗晒。
陈致远又说,“那我自己上街做买卖,你顾好家里就行。”
原身一听又哭,“当初嫁给你,就图你是个读书人。你上街摆摊,我还要不要活人?人活脸,树活皮,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她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对着阿宝念叨,你爹是靠不住了,你可要出息,以后娘就靠你了,等着享你的福呢。
因此,陈致远今儿一踏进家门,就惊呆了,等到巧心叫他,才回过神来。
吃晚饭的时候,同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街坊找了来,说是阿宝打破了她儿子的头。说这话的时候,那孩子头上还往外渗着血。
“是你打的吗?”陈致远问阿宝。
阿宝听了这话,就往木蓝身后钻,看这样子,就是心虚了。
陈致远叹了一口气,给人赔了礼,又赔了药钱,让别耽误了,快领着孩子去西街的回春堂瞧郎中。
等街坊走了,他这才看了眼木蓝,叫阿宝从她娘身后出来。
往日阿宝闯下了什么祸,原身都是心疼护着短的。
所以阿宝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闯了祸,往她娘身后一躲就行。
这会儿见他爹沉着脸叫他出去,就又扯了扯木蓝的衣摆,眼泪汪汪地看向她,就等着她像往常一样,抹着泪说出那句“他还是个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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