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六点,大门打开,付琼把钥匙丢在出租屋的桌面上。
面前是一周不见的家,散发着熟悉的气味。
他把鞋脱下整齐地摆放在几乎一尘不染的鞋架上,看见进屋的桌面上花瓶里有些蔫儿的非洲菊,一根根插在深色的细口花瓶里。尽管一周没有回家,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干净整洁而显得让人安心。
付琼把手上的包丢在沙发上,整个人嵌入进了沙发里,抱住了沙发上大个儿的向日葵抱枕。
乏力,困倦。
感觉自己在这几天掉的称,已经到达了他体重的最低值,甚至比大学最瘦的时候还要瘦,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真要说什么,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回想他的这一周极其的丰富多彩,先是好不容易在繁忙的工作内抽空早下班,能周末在家安心躺着吃着炸鸡看他收藏已久的一部恐怖片。
看到一半,当影片里一只鬼冲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奇异感受,接着一阵酸水夹杂着胃部的疼痛感,一直往上冒着。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哇”地一口吐在床下,等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吐了口血。
“……”付琼看着那口血。
他第一反应是,完了,他吐血了,下周《复仇者联盟4》的首映,他是不是要赶在灭霸前先死了。
但他看着看着,等那晕眩和疼痛感过去,忽然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正他人不死也就是他一个人看《复联4》了。
死了算数。
付琼坐在医院里,做完血常规等结果的时间,听见医生的诊断,才惊觉自己这不是失恋哀愁吐血的。
“就是普通的胃出血吗?”付琼问。
”小伙子,你还有一丝失望是怎么回事。”医生头也不抬道。
付琼道:“没,就是在计算要请几天假。”
“先吃药,之后可能要做个胃镜。”医生低头计算着说,“平时喝酒吗?”
“偶尔。”付琼轻声说。
“偶尔是多偶尔。”医生扶了扶眼镜,“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是不是平时工作忙压力大,周末爱泡吧蹦迪,这么一松一紧的能不出现胃病吗?”
付琼没理医生的脑补,看着病历单,小心翼翼道:“……医生能不能不做胃镜啊?”
医生看都不看他:“不能。”
“那我要治疗多久?”付琼问,“要住院吗?”
“住两天吧,班就不要上了,这时候还惦记上班。”医生说,“拿两套换洗衣服,主要是观察观察,到底病情到哪个阶段了。如果没问题,直接出院就行了。”
……最后等他住院归来,《复联4》的首映都过了。
生病期间,他没敢和母亲说,也没敢和别的朋友说。
毕竟他和隋桢的朋友圈太重和了,他们之间一个传一个,总会传到隋桢的耳朵里,但他不想让隋桢知道,看起来自己特别柔弱可怜,仿佛在卖惨。
医院告知胃出血是胃癌常见并发症,付琼还挺平静的。
后来做了胃镜初步排查出了结果,只要药物配合治疗,平时注意饮食就行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付琼也没有什么松了口气的感觉。
后来他一个人乖乖地做完了全部的治疗,回到家里,空落落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时。
他发现自己没有开心,更不会太不开心。
距离隋桢拒绝他的表白也快一周多了。他有时想想自己也是笨,既然已经憋了那么多年了,继续把这话憋心里多好啊,起码两个人还能一起看完这系列电影的最后一部吧,这是他们俩多长的七年啊。
不过,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付琼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打开邮件,果不其然密密麻麻全是工作。付琼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生这病一周,整个人都升华了,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无欲无求。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这么下去,至少这么下去还挺好的。
直到一天后,他趁着休息如愿以偿去看了一直想看的电影,虽然错过了首映但因为生病断网也没被剧透太多,于是他激动地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直到抬头看着荧幕上的那一幕……
是隋桢和他都最喜欢的那个角色……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吗?
整个电影院都异常寂静,会传来持续的恸哭。
付琼手捂着嘴,被发光的屏幕映照着面色惨白,接着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流,边流还边打嗝儿。
寂静的电影院里,那持续不断的打嗝儿声着实有点喜感……
前排的姑娘之前哭得比谁都大声,后来可能发现自己都哭完了后面那男的还在哭,转过头来看了他两眼,接着默默给他递了张餐巾纸。
“谢谢,嗝。”付琼低声道谢,“吵到你了,嗝儿……”
反正在人堆里也不是很丢人,他也不是哭最惨的一个。
付琼那一刻发现,他好像还是有喜怒哀乐的,变成一根木头也不是容易的事。
从电影里出去,外面来了一场大雨。
付琼抬头看着,遥遥地又开始想起了隋桢和七年前的夏天。
彼时的南方城市,也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那感觉就是如果把肺掏出来拧上一拧,都能拧出一盆子的水来。
付琼把室友佟天的衣服从阳台收回来,叠好放在床上。
他拿起手机,手机上是妈妈发来的短信。
长长的一串被分成了两行:
——今天去看过医生了,只是腰部的问题,所以没有什么大事,以后不能常常弯腰而已。生活费不够妈妈再往你的银行卡里打一点?大二课业紧张,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打工。
——有空了常常给妈妈打电话,夏天热别中暑了,暑假如果回不来我就去看你,妈妈爱你。
付琼摸了摸自己的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生活费够用,你腰不好就别折腾,我肯定回来,我也爱你。
面前窗口一个闪电,瞬间接了天空一个炸雷,把付琼吓了一跳,膝盖撞上了柜角。
“……嘶。”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坐到了床上。
带上了耳机。英文柔和的女声盖过了背后的雷声,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的时间。
安静又孤独。
他前几天找了一份饮料店打工的工作,工作内容还算轻松,只要把奶精粉放进饮料杯冲入开水搅拌就行了。付琼自己喝过一杯,甜得他不太习惯,但他来了两天,这家远近闻名难喝的奶茶店却忽然生意好了起来。
老板喜欢他,给他工资提高了,但工作的时间也被迫拉长了,付琼做了两天有点累,还好一周只要上个三天班,可以有其他的时间休息。
这天他到了奶茶店里,赶紧和当时的服务员交班。小姑娘看着他穿围裙,就笑道:“已经来了两拨小姑娘,问你什么时候上班呢。”
付琼有点尴尬地系上褶皱的围裙,扯开了话题:“我昨天还多放了一点糖,肯定太甜了,不好喝。”
“谁让你受欢迎呢,不好喝也有人捧场。”小姑娘道,“我下班了,你加油哦。”
付琼应了一声,在身后的水槽里洗了手,拿抹布把整个台面角角落落的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有相当严重的洁癖,确实适合干餐饮业。
老旧的电扇在摇头吹着热风,制冰机冰箱和各种机器堆放在狭小的店面里,让这种热度再升一级,尽管外面刚刚经历了一场雨。
制冰机打开,付琼给自己舀了一勺冰又倒了一杯水,还没喝一口,第一波客人就来了。
付琼叹了口气,转身堆起笑容,面向了面前的客人:“欢迎光临喝点什么?”
……
“要我说,陈深那傻逼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租房子或者换宿舍啊!”
林麟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和隋桢并排走着,“天天这样我们也不自在他也不自在,我们一和他扯皮他就装无辜,谁不知道对面专科学院的流氓头子就是他表哥啊,敢做不敢当,孬死了。”
隋桢面容冷峻,微垂着眼:“他爱折腾就折腾吧。”
“你胸口不闷吗!”林麟说,“算了,哎!我女朋友来了……”
林麟双手插袋,对着那边吹了个口哨:“老婆~”
林麟的女朋友跑过来,搂着他手臂:“我们去喝奶茶好不好?”
“好啊~”林麟语气轻佻应了一句,又对隋桢道,“哥,我老婆要喝奶茶,一起吗?”
“不去。”隋桢说。
“那边那家生意特别好。”林麟的女朋友嘟嘴道,“一起去嘛,正好乐器行就在旁边。”
“走吧,哎哟,我请。”林麟左右手拉着两个人,“走嘞!”
隋桢被他连拖带拽的,走了快五分钟,整个人逐渐烦躁起来,尤其是还要经受林麟这个女朋友,他每次听她说话都想一走了之。
“就是那个。”林麟女朋友道,“走嘛。”
“我陪你去。”林麟马上和隋桢道,“你等等我啊哥。”
隋桢面无表情撇过眼去,没有接他的话。
这家奶茶店的生意确实不错,做奶茶的小哥都有点忙不过来的意思。隋桢站在一侧无所事事地观察,目光掠过去,总觉得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奶茶小哥在哪里见过。
“哥!”林麟转头道,“你要喝什么味儿的!”
隋桢往前站了两步,抬头看着菜单。
“要喝什么?”那位卖奶茶的小哥骤然抬头,堆着笑意温和地问道。
“柠檬茶。”隋桢冷冷道。
“好。”小哥又转身去忙了。
“晚上网吧开黑啊。”林麟靠着柜台,在一旁对着隋桢道。
“我也去。”林麟的女朋友白晴举手说,“我带萱萱一起来。”
隋桢冷言道:“期末考,作业还没提交,不打。”
“不是还有几天吗?我都准备好挂科了。”林麟说。
白晴贴着林麟,眼镜却看着隋桢道:“说真的,隋桢长得可真不像会做作业的样子。”
“我不想挂科。”隋桢冷淡地说,“补考的考试费太贵了。”
“先生,您的饮料好了。”做奶茶的小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道,“今天有点忙碌,所以出餐慢啦。”
“嗯。”隋桢淡淡应了一声,接了过来。
“我们俩准备去看电影,你呢?”林麟说,“去网吧还是乐器行?”
隋桢没有理会他的话,对他们俩挥挥手,准备去往隔壁的那栋楼。
如果说网吧是隋桢第一个家,那乐器行就是第二个。
在里面是绝对安静的世界,只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交流的放松感觉。
对于他而言,治愈烦恼的良药,是吉他、烟和游戏,除此之外一片荒芜。
所以他一待可以待一整天,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想。尽管他常年被乐器行的老板说没乐感,日常求他放弃音乐。
用老板的话来说,隋桢长了一张谁都不敢惹的脸,他弹个文艺温和的木吉他都有杀气,不适合,真的不适合。
嘴上这么说,傲娇的老板还是给他了一份差事,让他用那张帅脸吸引更多的小姑娘来他的店里消费,因此,隋桢可以在这里无所顾忌地待很久。
今天也不例外。
……
晚上八点。
隋桢从乐器行的楼上下来,在临近马路的楼梯上无所事事,正要点一根烟,。
他火机捏在手里,就猛然听见一声怒吼,接着他看见一个人忽然发疯似的连踹了两脚楼梯下成排的自行车。
“哐哐!”几声,一排自行车多米诺骨牌似的应声倒地。
隋桢手停留在嘴边捏着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看见旁边正提着垃圾袋,似乎是准备倒垃圾的人。
“喂!”那人喊了一声。
发疯的人哪里理他,已经抬腿跑了。
最魔幻的是,马路对面又来了个保安,跑到了那提着垃圾袋的人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行车弄倒。
“不是我弄的。”那人解释道,“是……”
“什么不是你弄的!你赶紧给我扶正!”那保安喊道。
“……”
那人没有再辩解,隋桢却走了下去,看着保安说:“不是他推的。”
“管你们谁推的,反正给我都扶正了!”保安说着转过身,“还大学生呢,都什么素质啊!快点扶!”
隋桢额角一跳,正要发作,旁边那人已经叹了口气,似乎放弃抵抗了似的走到最外侧的那一排,已经准备搬起了第一辆。
但成排的重量压着,一个人推起还是有点困难。
况且,隋桢看见他身材单薄,手臂纤细,仿佛一折就断了似的。
出于好心,隋桢走到那人旁边,把最内侧的一辆提起,接着用力一怼,接力把整个自行车全部向前怼去。
“啊,谢谢……”旁边的人道。
隋桢面无表情,目光垂下去,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眼睛和小鹿一样大睁着的付琼。
黑暗里还有闪烁的光泽。
白天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这么近的距离,就能看见他那长得精致漂亮的脸,他的眉毛平平的,看起来毫无凶相的柔和,双眼皮,眼睛却又很大,像鹿一样灵动。鼻子小巧,尖尖的一个,连说话声音都带着柔和细腻,春风拂面的清澈感。
“嗯。”隋桢简简单单应了一声。
那人笑了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奶茶店的围裙和帽子,赶忙道:“哦,我……那个……”
“在打工?”隋桢说,“你是那家奶茶店的。”
“嗯,对。”那人点点头,又想了想,“反正快下班了。要不我请你喝奶茶吧。”
隋桢也不客气:“好。”
“我叫付琼。”付琼看着他笑着说,“我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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