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一闪,贺金倾睁大双目。
他甚至还来不及眨眼,就听见人喊:“贺金倾,救救我们!”
一个回身回头,见着柳韵心正向他呼喊,三位公主在江中。
他又活回来了。
回到从前。
是不是自己是天命之选,没君临天下前会一次次活回来?贺金倾这么想着,大喊道:“冯炎,随我来!”
奋力游向江中。
靠近三位公主时,涡旋依旧汹涌,贺金倾这回没有一次捞两人,直接只伸右手去捞柳韵致,然而柳韵心却主动伸手,要抓他的衣角。
她的胳膊又长又细,却还是差了毫厘,指尖划过他的衣角,然后脱力垂下去。
但这个动作令贺金倾注意到,他揽着柳韵致冷冷看向柳韵心。
大公主的眸中竟然没有敌意,是温和的,她气若游丝却努力吐字清晰:“贺金倾,你把我拉出涡旋,剩下的我自己游。”
说完,贺金倾已经抬了手,但韵心无力,更兼浪大水深,视线模糊,她没有看见贺金倾伸出
的援手,以为他不愿意救,竟又补充了一句:“救救我,我想活着。”
贺金倾拧起眉头,捞起她,道:“扶住我,我没办法一直抓着你的。”
男性浑厚的吐气声混着浪声,近得不能再近。说完把她往自己后背一带,然后松了手,柳韵心软软贴在他背上。
他怕柳韵心像况云那样拽人,影响自己,正准备再强调下,却发现她聪明得很,轻轻靠着,并不瞎闹,已经没有力了却仍伸一只臂,与他的臂膀动作一致划动。
两人的臂膀像两只桨,在合力共渡。
贺金倾望向旁边,冯炎如上世所见,救下柳韵音,五人一同划向岸边。
江面上有许多因船只解体漂浮的碎片,需要躲避,需要用手拔开。一片撞来,他正准备像上一世那样往后拨,却突然想起后背驮着“包袱”,这么用劲一推,加上顺流助力,绝对会伤到柳韵心。
贺金倾抓住木板的手滞了下,改作往斜前方甩,逆风逆浪用劲极大,而风浪仿佛在与他比拼力气,又把木板反撞回来,一下子划着贺金倾的脸,再把木板甩走,他胳膊也由上至下撕了一长条口子。
“你受伤了。”柳韵心在背后道。
划了脸,要破相。
女孩的气息一丝丝,这气息应该是吹颤窗台前的兰花,而不是在江水里挣扎哀求。
贺金倾继续往前游,目光漠然:“无妨。”
他是真的不在意,因为年轻样貌好,总让第一回见面的人不觉得他是修罗,所以破相了反倒好,最好脸上留一道疤,起到震慑作用。
众人顺利上岸。
带两人不比一人,贺金倾上岸即瘫倒在沙滩上,四仰八叉,手却仍摸索着按到佩剑上,担心有人趁机攻击他。
等他调整好气息,坐起半身,望着面前湛湛蓝天,浩浩江水,一只白鹭划过水面,才分神感慨:竟超越自己的极限,救了两个人。
所以上一世也本可以救柳韵心?
贺金倾不愿多想,起身与赶来滩边的渔民交谈。
还是上世那拨人,一样的原因,一样的对话。况云找渔民们借干衣裳,借金疮药,借马车,贺金倾听着垂眸,插话道:“村长老伯,你们附近,可是有个陈家谷?”
领头的渔村村长楞了楞,答道:“那可不算附近,我们和陈家谷中间隔两个庄,从这过去得五六个时辰呢!”村长不会骑马,答的是用脚走路的耗时。
贺金倾又问:“那你熟悉陈家谷吗?平时村落间可有往来?”
村长的目光晦暗下去:“陈家谷里可多是南人。”
再不言语。
相信眼前这位发问的北人知道,“陈”并不是一个北人的姓氏。
南人的口音、习俗,乃至供奉的神都与北人不同,更何况在脚下这片北人做主的土地上,南人并非高贵的存在。
连小小渔村的百姓,都有一份身为北人的优越感,不愿与南人扯上关系。
贺金倾嘴角漾起笑意:“既不与陈家谷来往,你们去玉京从哪里走呢?”
“我们乡下人哪里去得了玉京哦!”
“那去别的地方呢?往北走不是必须要经过陈家谷吗?”
村长沉默片刻,告诉贺金倾:“那倒不用,有条小路能绕过陈家谷过去,都是北人在走,南人不知,只是——有点难走!”
是真的很难走!
羊肠道,一线天!
不仅是贺金倾最忌讳最谨慎的峡谷,且窄得只能一人容身。
不能运货,更别提走马,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凡夫俗子,都只能侧着身,慢慢挪。按顺序一个挨着一个,乞丐挨着公子,和尚挨着丘尼。
贺金倾弦崩得十分紧,既担心头顶会不会袭来石块、冷箭,或者最可怖的火.雷?又要防备前后行人,会不会混入的刺客?
走着走着,还要琢磨上一世陈家谷暴亡的幕后真凶?是谷里的人劫财谋命?还是专门针对他贺金倾的?
若是专门针对,是谁指使?陈家谷都是南人,是国仇?但也有可能是身在玉京的那些皇兄皇帝,打着南人复国的幌子,借刀杀人……
贺金倾一个脑袋抵三个用,三方面同时思考,布局,他自己不觉得累,但旁人看他的脸觉得他很累,尤其是况云。他走在贺金倾前头隔一个人,职责是看守前方三位公主,但频频回头,越频繁越担忧,小声同中间隔着的冯炎道:“连夜赶路,风里水里的,你说殿下是不是太疲惫了?”
况云肯定三殿下是累了,所以才放着畅通平坦的陈家谷不走,毫无缘由要来这侧身慢行。
人疲惫了,脑子就容易傻嘛。
当然这段话他不敢讲出来,只同冯炎说:“殿下也有几天没合眼啦,应该是累了、”
冯炎闷人:“嗯。”
况云习以为常,也不在乎,继续同冯炎道:“要不待会过了这峡谷,我们一起劝殿下,歇息歇息吧?”
冯炎:“不要。”
况云一口老血往肚里呕。
闷了一会,他这个人嘴巴皮子熬不住,竟找前头的韵致讲话了,韵致小公主脾气软,又有点惧怕北兵,竟真应他,有一答一。
聊了会,况云发现他讲任何话,只要不是骂人,柳韵致都能接得上去。况云不禁奇道:“你怎么懂这多?”
柳韵致竟也是一脸吃惊,她觉得寻常。
她不好意思脸红了:“我大姐懂得才是真多。”
况云闻言望向更前方的柳韵心,她比柳韵致白些,眸子也因此显得更凉,虽然下骸有着好看的弧度,但在况云看来,冷冷清清,他一望便生距离。
况云眺了一会,小声同柳韵致说:“我觉得你姐看起来有点累啊……”
韵致惊讶抬头,队伍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人流甚至有往后退的倾向,况云瞧着前面人退,有出现后头人被踩脚的情况,立马就把柳韵致拉住一护。
即使她前面是柳韵音。
况云囔囔:“怎么着怎么着?怎么不走啦?”
原因被人用言语接力,一位位从前往后传过来:“前几天下雨积水啦,有一段路走不过去了!”
“得往后退,大家秩序一点,别挤!”
“走陈家谷了走陈家谷了!”
“嘿,我说吧,还得走陈家谷。”况云接口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况云已经理所当然转身,后头冯炎也转了半个身位,贺金倾却岿然不动。
“我们走壁过去。”
当况云听到这句命令从贺金倾嘴里吐出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累了。
因为疲惫出现了幻听。
但很快发现不是,因为冯炎已经依命跃起,脚尖点在悬崖壁上。贺金倾后头还有三位手下,因着两人有伤,所以三人相互扶持,一并跃起。
好些个行人百姓看呆了,发出错愕之声。
如此高调的行为,殿下疯了,况云心道,但手还是去抓柳韵致的纤细皓腕,带她跃起,而后一转,把她背在背上。
“阿炎,你也带一个啊!”况云喊道。
话音刚落,冯炎顺手捞起脚下的柳韵音,带她走壁。
贺金倾自己也已斜走在峡隙崖壁上,见自己这一行人,如今还在地面上的只有柳韵心,于是他长臂一揽,将她带上半空,拴住她的细腰。
风在吹,北人男子并不完全束发,贺金倾的一缕头发刚刚好拂过柳韵心的樱唇,被她不慎衔住。
“呸!”柳韵心把它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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