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云板着脸,勒令柳韵心回房,不许再问,连带着对柳韵致,都稍稍凶了些。
等公主们房门刚关上,他调头就去厨房找冯炎了。
冯炎正刷着锅,况云凑过去打下手,“兄弟”“兄弟”的一阵喊,这讨好太过刻意,冯炎扭过头来,盯着他。
况云舔脸道:“阿炎,你说我们是不是兄弟?”
少顷,冯炎点了点头。
“那答应我,今日的事别让殿下知道。”
冯炎凝视况云,再次缓了少顷,悠悠出口:“今日什么事?”
“唉!”况云拍巴掌,“这就对了,就是这般不知道!”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况云笑容凝固住,手势也僵住,小阿炎什么时候学会一换一敲诈了?
“今后殿下不在府时,你不许同两位柳姑娘同桌吃饭。”
况云愣了会,右臂缓缓勾上冯炎肩膀:“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和她们一处吃饭也好,是需要个人,帮我管住嘴巴。”
冯炎似乎并不信他,追问:“你能做到吗?”
“当然!我几时食言过?!”
况云斩钉截铁,到了晌午食饭时,更是主动待在屋子里,让柳氏姐妹先吃。
他自己在屋内踱来步去,突然发现不对劲,猛地趴到窗前一看:冯炎怎么自个同姐妹俩吃上了?那待会谁陪他?
况云大喊:“留一个人待会陪我吃。”
远远眺着冯炎点了头。
一刻钟后,餐桌旁坐着况云和门僮。
况云这一餐,吃得闷呐,让留人意思是留个说话的人,留个哑巴做甚么!
这大概是况云平生吃得最默默无声的一顿饭了,正好今儿天好,蓝空中飘着的云似絮棉一般。况云心想,此时天上定是位同样郁闷的神仙,百爪挠心无处排解,只得撕碎了一片片白云。
况云越有气无力,越吃得慢,忽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仿佛得了救星,人都站了起来。
回来的是贺金倾。
“殿下您回来了!”况云走上前说了一大堆话。
说完,贺金倾只回应了他一个点头。
毕竟都是废话。
冯炎亦上前行礼,贺金倾道:“阿炎也在啊。”
“是。”冯炎便把倩娘回娘家的事又说一遍,又问:“殿下吃过了吗?”
“还没有,家里还有吗?”贺金倾眯起眼睛,“你还是早些去接她,在自己家总归更好。”
“喏。专门给殿下留了菜饭,我这就去盛。”
贺金倾点头,随手去褪最外罩的朝服,顺手把背上新买的弓也摘了,放在凳上。冯炎瞧见弓,楞了楞,而后垂眼只做未见,往厨房去了。
况云旋即代替了冯炎的位置,问道:“殿下,您今日上朝还好吧?那孟缄没再为难你吧?”
贺金倾似是无意朝着厢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嘴上答道:“没有。”
“怎么,孟缄没去上朝?”
“去了。”
“那他今日没参人?”
“参了,但不是我。他参九弟醉酒上朝,御前失仪。”贺金倾见冯炎用托盘端来饭菜碗筷,自然而然就伸手接了托盘,况云还要再问,贺金倾笑道:“能让我先吃饱么?”
况云噤声。
但未离开。
贺金倾吃了一会,问他:“你今日是不是说错话了?”
况云大惊失色,直呼没有,怎么可能!
贺金倾道:“若未说错,为何罚你单独用膳?”他进门时可全瞧着了。
况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我吃得多就慢些,多坐了会。”况云还把冯炎拖下水,“阿炎可以作证。”
冯炎正欲开口,贺金倾夹了一筷子干笋:“好了,不追究了。说正事,明日陛下要去离宫避暑,点了一干随驾五百人,你我都在其列。不过不急,是第二拨,明天收拾行李,我们后天去大行山。”
玉京城外二十里处,有座大行山,山上荫蔽,更兼有温泉,修筑了历代皇帝的离宫。
当然,眼下山下同样凉快——玉京何时热过?
贺金倾晓得皇帝只是找个能见柳韵心、柳韵致的地罢了。
仨看管公主的人都在随驾名单里,意思便是要把公主带去,但却是第二拨,意思是低调些,等风头过了再送进离宫。
但贺金倾不晓得,自己同况云冯炎交待此事时,脸色格外阴沉。
是夜,贺金倾在柳韵心来练箭时,脸色亦有些奇怪,他的目光淡淡的,飘忽地扫过她。
手指攥了攥藏在身后的弓。
柳韵心近前,他把弓递给她:“今晚试试这把,比较轻。”
柳韵心眼前一亮,道谢后接来手中,一面打量,一面问道:“是为我特意定制?”
“倒也不是,之前就在箱中,忘了,今天刚翻出来。”贺金倾平静回答。其实今天找那商贩买,商贩一开始不允,说这是自己营生的本钱,不卖的。贺金倾不得不花了十个铜板,买了四十只箭,赢下所有奖品,而后,才得以向痛哭流涕的小贩换这张弓。
柳韵心却不知,她见弓璧磨损,使用多次,便把贺金倾的话当了真。
“试一试。”贺金倾沉声道。
柳韵心张弓,射箭,歪了,连靶心都没中。
“几天没练,竟一点手感也没有了。”柳韵心道,“业精于勤荒于嬉,看来我今晚要多练一会了。”
“嗯。”贺金倾点头,内心悄悄因她说要多待会,生了几丝小雀跃。不过他话依旧不多,沉寂仍是三皇子府今夜的主题。
二皇子府就截然不同了。
贺炉倾邀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二更到访。
便是早晨同贺金倾闲聊过的刑部尚书赵乐敬。
贺炉倾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问他:“说、说老三三三都跟跟你聊了什么?”
赵乐敬把家里儿子抓了桂花糕复述,才到一半,贺炉倾打断他:“讲、讲、讲——”
赵乐敬大喜,既然二殿下鼓励他继续讲,便把抓周事讲得愈发详细,有些自认为有趣的话,还来回讲两遍。
贺炉倾:“讲、讲——”
赵乐敬:还讲呢?
继续。
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贺炉倾:“讲重要的。”
终于把四个字讲完了。
赵乐敬一怔,调整情绪,捡贺金倾说要到府上与自己幺儿玩耍的事说。
贺炉倾:“好、好——”
赵乐敬喜滋滋,这回对了。
贺炉倾一拍桌板站了起来:“好啰嗦!”
说完大喘气,自个低头佝胸。
赵乐敬吓得跪地,赶紧把贺月倾醉酒扑向贺金倾的事讲了,道:“不过臣当时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也不和三殿下在一起。两位殿下之后聊了什么,臣就不知道了。”
“还、还有吗?”
赵乐敬想了想:“没了。臣想同三殿下聊南地,但没聊起来。”
“细、细了说。”
“没了,全部了。”赵乐敬跪在地上,睁大眼睛。
贺炉倾想把他痛骂一顿,但碍于自己骂人从不能畅快,于是作罢。
撵走了赵乐敬,贺炉倾喊来手下:“赵、赵这个、个人不、不……”
手下:“不错?”
“呸!”贺炉倾唾他一口,今夜怎么尽吃这亏,“不中、中用!”他摆手,示意手下再靠近些,“要想、想着替代的,刑——部”咬牙切齿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那个霍非不错!”
霍非现在是赵乐敬的副手,但他比赵乐敬年轻,贺炉倾打算将霍非收编培植,作为眼线。
手下明白意思了,应了声“喏”,打算等天亮就着手去办。
贺炉倾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去,而后端起桌上的茶盏,说多了话就是口渴,可喝多了茶却又太增精神,彻夜难眠。
是是非非难题困扰,贺炉倾只好抬起头来赏月,满空繁星,明日定是好天,皇帝将顺利抵达大行山,而他,也将伴驾一路随行。
*
后日。
玉京昨日的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到了今日却阴阴沉沉,已午之间竟恍如黄昏。偶尔还一阵一阵断着下小雨,导致路上一些坑坑洼洼都积了水,马行车过,沾一轱辘的泥。
这是三皇子府的马车,两三年没用过,还是昨日细心,检查一番,好些轴承都腐了,他赶着将车修好,今日又赶着车,载着两位公主,往大行山去。
贺金倾和况云在前面骑马同行。
穿过玉京城时,韵心和韵致听得外头人声鼎沸,哪怕和着雨声,也能感觉出那份喧闹。前些日子第一回入玉京城的惊艳一瞥犹在心头,姊妹俩都想再瞧一瞧——可北人的马车是没有窗的,而且车夫冯炎把门抵得死死的,根本一丝一缕都瞧不着。
直到出了玉京城好久,马车突然前倾,紧跟着就停了,接着柳韵心听见况云的声音:“阿炎你昨天怎么修的马车?不仔细!”
感觉马车轻了些,应该是冯炎跳下了车,柳韵心便伸手把门一推,开了。
她探出头去往外望,见三男正围着轮子研究,贺金倾最早察觉她探头,扭头就对上她的目光。
况云还在那说冯炎不仔细,冯炎开口认错,但其实昨日他修缮完备,甚至连暗格都一个个仔细察看了三遍,确保马车不仅能正常驾驶,且不会被人动手脚。
眼下轮子被卡住,问题其实出在地上,这一条修道的监工渎职,砖下减料,一遭水便往下沉,虽然每次只是毫厘,但日积月累,到冯炎行到这,运气糟糕,刚好塌了。
冯炎已经查明了原因,砖卡轮卡得紧,需把右轮拆下取出,再装上去,就能继续前行了。
冯炎向贺金倾请示:“殿下,需得半个时辰修车。”
“半个时辰?”况云皱起眉头,陛下名单里的第二拨随驾需在申时前点到,时间有些紧了。他正欲再开口,贺金倾却道:“可以。”
冯炎点头,让柳氏姐妹下车,而后挽起袖子修起来。贺金倾和况云亦上去帮忙,当然,贺金倾两只眼睛,还是盯着韵心韵致的。
柳氏姐妹晓得没法脱逃,便站在一边看,就在这时,只见一根长绳子锁着五个女人,前后一对胖夫妻牵着绳子,似赶牲口般牵拉着五人走。夫妻手上还各拿一根鞭子,那五个女人稍微慢些,就遭一鞭。
噼啪声响,吸引了柳韵心的目光,她定睛细看后,旋即蹙起眉头——南人和北人面貌多少有些差异,差异小的,有时会辨认错;差异大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五位女子就差异很大,是典型的南人长相,且瞧她们手足细腻白皙,不似从小为奴的,瞧着妆容打扮,端端正正,又不似风尘中人。
缘何会被人捆绑,如畜般驱使?
柳韵心不禁朝那五个女人走近,贺金倾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靠近,柳韵心问那夫妻:“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虐待她们?”
丈夫见是一美貌佳人询问,便要笑嘻嘻回答,却令自家妇人立觉不快。
她将丈夫推开,冲柳韵心呵道:“虐待?她们可是贱奴!”
贱奴有什么虐不虐的?本就牲口一般。
柳韵心眉头锁得更深了:“你买的么?”
感觉五女是被拐卖的,且五女也辨识出她是南女,向她投来求助中带着惊恐的目光。
妇人理直气壮:“什么买的?我们家分的!”
柳韵心一派茫然:“分?”
“呵——”妇人一声嗤笑,将《南奴令》开始在玉京周围试典的事告知柳韵心,而那丈夫忽然想到眼前的佳人亦是南女样貌,她可比那五个漂亮多了,若是做了自己的小女奴……不由一双眼往那不该瞟的地方瞟去,脸上挂着色眯.眯的笑。
一把冷剑突然横在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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