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貔貅幼崽抓着银锭的手猛地一紧,如同被人踩痛脊柱般乍然昂·头,全无意识的眼眸骇然睁大,喉间似是闷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呻··吟,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神骨已失,再用不出一丝法力,可这一团灵光突然打进去的时候,这孩子仅凭神兽血肉之力,也生生在银锭上捏出了五道指痕!

    “……好了好了,别怕,很快就好了。”

    尹清和眼底深如夤夜,手上纹丝不动,显然是没有就此中断的打算,口中却轻声安慰着:“邪气逼出来就不疼了,乖乖,再忍一下。”

    也不知道这孩子先前究竟遭遇了什么,邪气竟由表入里,趁着她痛失神骨虚弱不堪的时候,一丝一缕自发肤侵入,几要将这一具貔貅神身化作饲养邪气的温床。

    这也正是尹清和必须立刻赶走陆小凤的原因之一。

    ——再拖延下去,就算来日寻回神骨,解封神识,这孩子拖着一副邪祟之躯,也休想再重返龙族了。

    所以尹清和下手没有一丝犹豫。

    任那孩子冷汗流了满脸,无知无觉的眼睛里有大滴的泪珠不断滚落,一双小手甚至本能地化出了兽爪,捏碎银锭之后便要抢上来一把抓断尹清和的喉骨!

    千年苦工也只是空出一只手来,轻之又轻地,将这指如尖刀锋利噬人的双爪摁在了掌心。

    “就这两只小猫爪子,小东西,你还是先藏藏好吧。”

    尹清和一手按在幼崽的发顶,一手稳稳压制着她的反抗,尚且还空闲的就只剩一张嘴,她还偏要嘚啵嘚。

    “抽骨之痛你都活下来了,难道要败在这里不成?”

    邪气已经在这神兽之躯上盘踞多日,不曾间断地蚕食鲸吞到如今,只差一步便可渗透脏腑骨血,彻底将这不足两百岁的貔貅化作养分。甚至假以时日,引这貔貅入魔也大有可能,到时堂堂神兽堕为邪魔,会是打在整个龙族乃至整个天界脸上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但是尹清和怎么会被动挨打?

    ——精纯至极的龙族灵力自百会穴悍然迫入,分明细如涓流,所过之处却有摧枯拉朽之势,涤荡着貔貅幼崽体内的每一处经脉,每一点骨血,直将那侵蚀多日的邪气逼得再无藏身之所,如遇天敌般疯狂外泄,意图逃生。

    若是有第三个人能看见这一幕,就会发现床榻之上的幼童竟然已经没了人样,脸色煞白,原本的黑瞳却陡然转赤,滴血般的红光在眼底翻涌不休,一双兽爪指甲一再暴涨,几乎化作了一对煞气逼人的兵刃。

    自她四肢百骸处汹涌扩散的邪气,短短一瞬,便要溢满了这间屋子,宛如在客房内陡生黑海,放眼望去竟是快要凝成实质般滴落而下。

    尹清和看着,倒还真的挺讶异:“小东西,你资质不错啊。”

    神骨都弄丢了,仅凭血肉,竟然还能把邪气滋养到这般地步。

    千年苦工突然心底一突。

    ……麻哒,这该不会是四海敖氏的崽吧?

    龙族自古繁衍艰难,但要是掰着指头算一算,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人丁凋零。

    四海敖氏乃祖··龙嫡系传承,除此之外,虺修五百年可为蛟,蛟修千年也可为龙,虽无·祖·龙血脉,仍可入龙族神谱。而龙族若与外族联姻,所生非龙,便视为分支,仍受四海敖氏庇佑。假以时日,得遇天缘,亦有可能修出龙身。

    貔貅一族便是其一。

    但龙与龙之间,并非毫无差别。

    ——承袭祖··龙之血,掌管四海水族,敖氏天生站在一族顶端,无论是资质、天赋抑或血脉传承,皆远超后天修成的龙族。

    这话说出来可能很残忍,但只有四海敖氏,才有资格自称一句“真龙”。更有甚者,四海敖氏与外族生下的孩子,哪怕非龙,也比寻常龙族更天赋异禀。

    比如眼前这只貔貅幼崽。

    “……不是,我真有这么倒霉吗?”

    尹清和越想越觉得要完蛋,连带着看这孩子的眼神都有些狐疑:“陆小凤千里迢迢送个无底洞也就算了,这要是送个敖氏的崽给我……”

    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麻哒,本来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江氏兄弟和杨小过就够她喝上一壶,下个月还得巴巴跑去见前夫退聘礼,万一这时候再把四海敖氏拉下水——虽然应该不是她认识的那些个敖氏了,但这么华丽的阵容,谁他妈见了不得说一句“炸锅”!

    一个搞不好,整个云河镇都能直接炸上九重天!

    哦豁。

    老子说不定要去放烟花给玉皇大帝看了。

    牛得简直一匹。

    尹清和只恨现在两手都没空,不然摸一下自己的脸,应该能摸到满手的血泪。

    她内心弹幕吐槽到飞起,手上也没闲着,眼见貔貅幼崽挣扎得越来越狠,喉间甚至已经滚出了兽吼之声,千年苦工知道这是要到最后关头了,摁在她发顶的掌心立刻下压,再送进一道灵力。

    ——修炼千年的真龙灵力,本就是世间邪祟克星。

    哪怕尹清和还顶着一副凡人·肉··身,这一手下去,坚守在貔貅丹田处的最后一缕邪气也再不能抵抗,被逼出神兽··体··外的一瞬间,不甘之意几乎凝成了一道刺耳的尖叫!

    与此同时,她掌心下百般挣动的幼崽突然一僵,沉寂多日的嗓子里终于爆出一声稚嫩的痛··吟。

    “没事了没事了,不会再疼了。”

    尹清和低了低头,被她摁住的那双兽爪渐渐又褪成了幼嫩小手,原本暴涨的指甲也缩了回去。艺高人胆大的千年苦工看过这一眼,便直接往床头挪了挪,一把将那幼崽摁进怀里,见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就一边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一边温柔抚摸她的后背。

    “明天再烧热水给你洗澡啊。”

    邪气侵蚀的伤哪有这么容易好?何况这孩子才这么一点大,两百岁的幼崽,怎么也得再养养。

    千年苦工惦记着明天要去买个大小合适的浴桶,还要买些合身的衣服,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走。

    _(:з」∠)_

    所以说这到底是谁家的崽?还有没有人管了啊!?

    老子头顶还悬着“修补次元漏洞”这种砸死人的任务图标,难道还要抽空给别人带孩子吗?!

    “……千万别让我知道,你是敖氏哪个王八羔子孵出来的蛋。”

    尹清和咬着牙笑,抱着貔貅幼崽的手却没有松,空出一只手轻轻捏出一个法诀。

    只见房内如海水般翻腾不休的邪气,正虎视眈眈地聚拢在床榻处,明明刚刚才被逼了出来,此刻却又不死心地合围扑上,似乎裹挟着血腥气的冷意涌动不止,越靠近床榻便越厚重凶煞,几乎要把那一处围拢成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下一瞬便要将他们卷入腹中。

    可千年苦工却笑了。

    她捏诀的指尖似有微光绽放,如水边萤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似乎远远吹上一口气就能将其熄灭。

    与这满屋邪气凝成的黑海相比,这一点光何其微弱。

    可也偏偏就是这一点光,亮在这屋子里,竟如天火燎原!

    逼近她身侧的邪气最先被卷入火中,如同点燃了火油,眨眼间便清空了床榻周边,隔开一处清净之地,将中心的两个人影牢牢护住了,而后毫不停顿地向外扩散,越遇邪气则越燃越烈,瞬间将这翻涌恶煞的黑海烧成了一团火。

    敖氏乃四海之主,统领天下水族,若论水战,便是天界武神在敖氏手下也讨不到好处。

    这不假。

    但龙族并不是只会御水,至少,尹清和不是。

    千年苦工揽着貔貅幼崽坐在床沿,那在半空中熊熊燃烧的火海映在她的眼底,仿佛是另一双红若滴血的赤瞳。可她的神情却是冷静的,平稳的,不带一丝一毫显露于外的波澜。

    ——麻哒,老子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立刻去摁死抽神骨的狗贼,还不能先放把火爽一下吗?

    在自家·纵·火的千年苦工,直到蜷缩在墙角的最后一点邪气都快被焚烧殆尽了,这才像是发泄完了似的,散去指尖法诀,转而对着墙角招了招手。

    那点邪气便畏畏缩缩地把自己团了团,如一缕似散未散的雾气般,老实地飞过来落在尹清和的掌心。

    全然没有片刻之前要把她们拆吃入腹的凶狠。

    千年苦工淡定地把那团邪气收了,准备再等上几天,要是还没有人过来领孩子,她就要顺藤摸瓜先去找幕后黑手了。

    ——别的不说,龙族子嗣艰难,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宝贝疙瘩。这下可好了,有人强行抽去她族中幼崽的神骨,还不知道是要拿去做什么邪祟勾当,是以为老子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这些狗贼都飘了?

    尹清和默默盘算着之后的计划,手里却没有急着放开貔貅幼崽,抱在怀里拍了又拍,口中甚至低低哼起了一首小调,语声婉转如吟,低回柔缓,并非人言,也没有什么曲词,而是龙族口耳相传的摇篮曲。

    ——千年苦工不知道抽出神骨是什么滋味,她没试过这个,但她曾亲身经历过另一种对于龙族而言生不如死的疼痛,将心比心,大概也能猜到这孩子究竟受了多少罪。

    所以明知这孩子神识被封,有朝一日解开了也不会记得今日种种,尹清和还是不会吝啬这一点温柔。

    “小东西,好好睡一觉。”

    貔貅幼崽趴伏在她怀里,像是一只死里逃生的小猫,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整个身体却已经软成了一张猫饼。尹清和好笑地抚过她的后心,另一手抬起,掌心覆在那双已然恢复的赤瞳之上,帮她合上那双半睁半合的眼睛。

    “说不定一觉醒来,你就能回家啦。”

    这一句,轻柔得宛如吹拂过海面的一阵微风。

    貔貅幼崽终于在熟悉的龙吟小调中睡去。

    如果让千年苦工摸着聊胜于无的良心,说句实话,这孩子其实真的挺好养。

    除了第一晚因为耽搁太久,导致宋坊主解开结界出去的时候,被元正桑落拉着好一顿查看,唯恐她一不小心被神兽啃掉了胳膊腿……其他一切都好。

    不挑食,有银子就行了;

    没神识,所以给啥用啥,完全不挑剔;

    包括为了装个样子,宋坊主每天给客房上锁,只有送饭的时候才会打开,这孩子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也不哭不闹,要不就是闭着眼睡觉,要不就是睁着眼发呆——当然,这还是因为她没有神识。

    如果不是这几天酒坊突然来了不少生意,接连进账,恐怕连千年苦工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养的不是一个寻常凡人孩子,而是一只貔貅。

    “传说貔貅主招财镇恶。”

    桑落站在宋坊主身后,看她勾勾画画改着酒方,忍不住咋舌:“我还以为是世人以讹传讹,说着玩的呢。”

    宋坊主守着一张书案,一手执笔,一手扶额:“是说着玩的就好了。”

    貔貅神身自带的瑞气,是真的没什么用,既不能让主人刀枪不入,也做不到什么水火不侵。如果非要说的话,这玩意儿其实就一个特点:

    ——吸金。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哪怕她家里这只没有神骨,使不出法力,可邪气已散,瑞气已复,依然比供奉什么招财进宝的财神像都灵验。

    财神:……你们神兽是不是鄙视人仙?是不是!?

    “突然来了这么些单子……”宋坊主看着自己拟完一张又一张的酒方,看见的不是什么飞来横财,而是貔貅幼崽狼吞虎咽的模样,“我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说千年苦工不爱财——她要是不财迷,也不至于去怂恿设备组组长辞职了,只是一来好歹活了这些年,家底往多了说没有,但让她坐吃等死几辈子还是够的;二来她现在麻烦事一堆,愁得都快秃了,哪有心思天天搁这做生意?

    桑落在旁边替宋坊主整理书案,这么跟着一想,居然也挺发愁:“江南花家的方子已经定了。近日来主顾虽多,好在没有太多额外要求,从前的旧方子改改也能用。可陆小凤那厮说的,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阎老板……”

    若说宋氏是陕中的一方富豪,那占据山西的珠光宝气阁,便是可以与江南花家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其财富之巨,根基之深,势力之大,绝非宋氏酒坊能轻易抗衡的。

    可是五年前的京城,御前竞酒,珠光宝气阁举荐的一位成名已久的酿酒师,依然败在了宋玉红手上。

    这当然是一场再公平不过的比试,毕竟谁也没本事去左右皇帝的选择。

    可那老师傅已有六十高寿,终生醉心酿酒而未娶,甚至以酿酒之技在珠光宝气阁颇得礼遇,他本以为此行胜券在握,谁知却败给了一个十五岁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娃娃,心中百般郁结,回到山西就卧床不起,没有半年就驾鹤西去了。

    为此,宋坊主曾对陆小凤说过,若不得珠光宝气阁允准,宋氏酒坊将寸步不入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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